父亲的军属梦
我的家在甘肃省兰州市郊区的一个小村子。父亲是木匠,和铁匠、泥瓦匠并称为农村“三匠”。父亲不识字,但在木匠工序中他有自己的一套记载符号,无论是盖房子做家什,还是打农具,图纸就在心里,工序都在手上,所以在村里算是有名气有地位的人。
父亲年轻时就崇拜解放军,兰州解放时马家军溃败经我的家乡逃往青海,父亲就给追击的解放军送过水、带过路。后来家乡解放了,穷苦人翻身做了主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父亲觉得幸福生活必须靠解放军保卫,于是他有了一个梦想,送儿子当兵,做光荣军属。
那时大哥是父亲做木工活
我是父亲想当光荣军属的唯一希望了。1973年底,我高中毕业后终于让父亲如愿以偿了。当我把入伍通知书拿回家时,父亲高兴的捋了捋胡子,用不识字的眼睛仔细端详了好久说“我的儿子是军人了,我就是光荣的军属了,今晚炒个酸菜肉,喝两杯庆贺一下”。那晚,我的叔叔、三个哥哥还有几个堂哥轮番敬父亲酒,父亲本就好酒且量大,自然是来者不拒,结果当然是喝醉了。
几天后我要离家去部队了,父亲一如既往地高兴,母亲则是流泪不舍。原因有二:一是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老房(当地对棺材的雅称)都做好了,担心这一走再见不到我;二是我是四弟兄中的老小,母亲偏爱一些。但母亲也懂得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道理,拉住我的手,摸摸我的脸,眼里噙着泪点点头只说了六个字:“好好干,别想家”!可我早已泪如泉涌,扑通跪下磕了两个头,起身上了生产队备好的大红马到公社报到去了,后面是敲锣打鼓送行的少先队员和亲友队伍。
父亲的军属梦圆了,每天还是拿斧拉锯,照旧做他的木匠活。可他从此多了份自豪感,别人又对他多了份尊敬,和别人说话时也多了话题。手里有钱总喜欢叫几个亲朋好友到家里吃饭喝酒。酒桌常常成了父亲讲话的舞台,几杯酒下肚就滔滔不绝地说我在部队的工作啦吃穿啦训练啦等等的事,直到客人走了父亲还重复着给母亲说,母亲闭着眼听,其实已经坐着睡着了。
父亲最高兴的是过年。大年初一早上,
晚上叔叔带几个邻居老人来看父亲,其实就是来喝酒喝茶的。父亲很是慷慨,高兴地把我从北京寄来的湖南益阳砖茯茶拿出来,熬煮成“罐罐茶”请大伙分享,一边喝酒一边喝茶一边喧官(方言:聊天的意思),父亲自然又是提供新闻的主角。
这样的好时光仅过了两年多,父亲就患癌症医治无效走了,带着军属的荣誉和对家人及生活的不舍永远的走了。
人生如梦,岁月匆匆,一晃父亲离世四十六年了,母亲也早已随他而去,兄弟们也都各自生活。“光荣军属”的大家庭变成了“光荣之家”的小家庭,只是父亲长眠地下,再也不能以光荣军属的身份给左邻右舍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