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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二十一

作者:张衍海 发布时间:2020-03-12 点击数: 稿件来源: 责任编辑:

七. 北雁南飞 30 到家第二天。 妈妈的情况又好了些,能下地走走了,也开始正常吃饭。不过,还有点像大病初愈。妈妈主要是精神上受到冲击太大,把精神的堤坝修复好,忧患的洪水自然就可以疏通排除。 我是属兔的。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一只乖巧的兔子。但我的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二十一(图1)

 


    七. 北雁南飞


       30
 

  到家第二天。

  妈妈的情况又好了些,能下地走走了,也开始正常吃饭。不过,还有点像大病初愈。妈妈主要是精神上受到冲击太大,把精神的堤坝修复好,忧患的洪水自然就可以疏通排除。

  我是属兔的。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一只乖巧的兔子。但我的秉性里,又不乏虎性。在投胎到母亲腹中那年,正是虎年。所以,我的性格具有两面性:柔的一面,是母亲给的;刚的一面,是父亲所传。

  说起我的父亲,性格刚烈如虎,耿直、倔强,刚正不阿。任何艰难困苦,都不会让他屈服;所有强权霸势,也休想叫他低头。这么多年,从他零零星星的讲述中,我能拼接出他那些虽已远去却难淹没的悲情往事……

  这些记忆里的碎片,如果他不说,如果我不写,就没有人知道了。起码,我们这个家族的人,应该知道,不能不记住一一

  一颗种子也许永远不如累累硕果更容易受到青睐和赞扬,但如果没有种子,硕果又将从何而来?

  生命就像是岁月回声一一你送出去什么,它就送回什么;你播种什么,就会收获什么;你给予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别人有的苦难,你也有可能遇见;别人有的幸福,你也可以去创造。关键是,你选择的道路,是否能够通达。你迈出的脚步,是否坚定如初……有人把寻找捷径当做金科玉律,并且奉行不悖。有人将跋涉和攀登作为奋进法则,始终确信无疑。

  在一些人眼里,父亲有些偏执、较真,甚至不识时务。而我用长大以后的眼光看父亲以及父亲这一类人,得出的却是另外的答案。

  在一个不被人们注意的地方,涌动着一股人们已经陌生了的热流。人类对于高尚道德精神的追求,是无休止的……

  五十年代的时候,我父亲曾到过北京。先后有两次,一次是告状;一次是来学习,到石油干校深造。

  先说第一次:告状。

  告状的起因,也是他的证据一一就因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首长厕所”。

  要搁到现在,那都不算什么了。

  可在当时,群众对官僚主义的倾向十分反感的时候,坚信党中央毛主席是反对官僚主义的,官僚主义不得人心。

  父亲在解放之初,曾担任石油八厂工会主席。之后不久,奉命带队支援大西北石油开发。到了青海,发现苗头有些不对一一解放大军赶跑了马步芳,却到处遗留着“马家军”的旧习气。

  “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这话是毛主席说的。

  父亲意识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世界,是需要有人来当那把扫帚的。

  父亲是工会主席,要代表工人群众发声。以个别领导人严重脱离群众、大搞特殊化、设立“首长厕所”等问题为切入点,把问题摆在了桌面上。结果,一谈即崩!

  对方欲以权势压人,父亲哪吃这一套?

  激愤之下,他拿下“首长厕所”的牌子,跑到北京,找石油部告状来了!

  这件往事,现在想想,都觉得有点可笑。但也可以投射出父亲身上那种嫉恶如仇的品质和刚正不阿的秉性。

  这些年,年年都有流行语。我不知道哪一年的流行语是这样说的一一

  “天上飘过五个字一一那都不算事。”

  爸爸,您别生气。现在世道变了一一有些事儿,我们无为回天;有些人,我们无能为力……

  再说第二次:学习。

  父亲从小上过什么学没有,我不知道,他也没提起过。

  我只从他留在家里的照片得知,他在全总干校沈阳分校学习过,听过中央领导讲课。时间是1952年至1953年。

  1958年前后,他又到北京石油干校学习。

  入校学习的,都是局级,属于高级干部训练班性质。

  在此期间,参加十三陵水库义务劳动,有一天还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也是去参加义务劳动的,有一张与毛主席的合影照片,虽然父亲的头像只能看到一点,但这也是非常荣耀的事了。

  我读小学时的语文课本有一篇课文,就是写毛主席参加十三陵水库义务劳动的。我那时候在四平上小学,把那张照片带到班里。老师和同学们羡慕的目光,至今在我心里没有消散!

  父亲在北京学习期间,母亲带我和两个弟弟也去了北京,全家有过短暂的团圆,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住的那个地方,现在找不到了……

  从听到秦铭大爷去世的消息,不知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他的影子一一这老汉,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斑白的沾满尘土的头发并没有完全被草帽盖住,有一些露在帽檐外边。肩上搭着一件黄不黄、灰不灰的褂子。整个脊背好像涂上了一层油。又黑又亮,闪闪发光。下面的裤腿经常是一根卷过了膝盖,一根还盖着小腿肚。毛茸茸的小腿上,布满大大小小许多个筋疙瘩,被弯曲凸起的血管串连着。脚上趿拉着一双扔到哪儿都没人捡的旧胶鞋,鞋面的前部露着带黑色脚趾甲盖的脚指头,两个脚后跟上的老皮怕有一指厚。腰间系着的麻绳上斜插旱烟袋,烟荷包上也不知是何年何人给绣的一个老铁的兵徽,背面还绣着一行字:送给最可爱的人。这个物件,无声地解释着他的一段光彩人生,走起路来像钟摆似的不停地摆动……

  听老四说,秦铭大爷死时,无人知晓。

  死后好几天,是“花又开”发现的。

  “谁是‘花又开’?”我好奇地问。

  “就是南胡同的二婶子,和秦铭大爷相好的……”

  这下我明白了。

  花又开的绰号,是这几年才叫起来的,怪不得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在我当兵走前,村里就有关于秦铭大爷和二婶子的一些传言……但那时,我没太在意,也不懂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为什么会在私下里被人津津乐道。

  二婶子是个远房叔叔的遗孀,早年丧夫,带着四个女儿苦苦度日。西胡同的秦铭大爷也早就是鳏夫,孤身一人。相距不远,同命相怜,本无可厚非。却因了世俗观念如看不见的绳索把人捆紧,两个老人明里形同陌路,暗中来往不断。那一辈人,仿佛都不是为自己而生,只能是为别人活着。

  秦铭大爷这些年来,默默地帮助二婶子拉扯四个妮子长大。妮子们一个接一个都嫁人了,二婶子也成了孤身一人。两位老人尽管有情有爱,却万万不能让别人知晓。一旦私情外露,那就无法做人了。

  就这样,一朵在迟暮之年的无光之处长出的花,渴望开放,却无法开放!

  春上,有好几天没见老汉的面,二婶子就有些惦记。

  她做了点好吃的,想给老汉送去。

  趁着胡同里没人,她悄悄来到那处冷清的宅院。

  推开屋门。昏暗的屋子里布满阴森之气,听不见老汉的半点动静。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只见老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经没了气息……

  她用手一摸,老汉浑身冰冷,已成僵尸!

  二婶子登时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惊吓中,她挪动那两只早年曾经裹过足的小脚,退出屋子,慌不择路,差点儿碰到院子里的水缸上一一若是她一头栽进水缸,那也就没命了。她慌忙地跑出宅院,一双小脚不知何去何从。

  拐出胡同,遇见一个半大孩子,就惊恐万状地对他说,“快去一一喊人,你秦铭爷爷一一死了!”

  末了,她又叮嘱一句:“千万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一一老汉的死讯,只能借助别人之口发出。

  那个半大孩子瞪大眼睛,迟疑片刻,待确认这消息无误,便连跑带喊:“老羊倌儿死了一一秦铭死了!……”

  “老羊倌儿死了……”

  “秦铭死了……”

  ……

  送葬的人群里,没有“花又开”。

  一一她很想去,却不敢露面……

  夜幕降临后,那座荒野中的孤坟前,一个小脚老女人来给黄土下的死者烧纸、上坟……

  没有人看见她。

  也没有人听见她对死者许下了什么愿……

  但被黄土掩埋的死者或许能知:她会来,她一定会来!

  小脚老女人对死者许下的心愿,都在烧纸中化作缕缕青烟,随风飘散一一

  乍暖还寒的时候,迟暮之年的老人阴阳两隔,对天长叹一一天堂,你有多远?!

  我们家老四当了民兵连长,是全生产大队最年轻的“干部”。他领我到了荒野坡里,指着一堆新土包说,这就是秦铭大爷的坟……

  老四告诉我,整理秦铭大爷的遗物时,家里几乎一无所有,只在他枕过的枕套里,发现有“立功证书”,和他的骨灰葬在一起。

  秦铭大爷放的几十只羊,都还在,归了生产队集体所有……

  他没有儿孙,无人继承这份“遗产”。

  荒凉!

  一个让心也荒凉许多年的孤寡老人,他荒凉的身躯已经变成青烟,飘向苍天,飘向荒野;唯一留给这个世界的,是那张已经皱褶得不成样子的“立功证书”。而与之相配的那枚奖章呢?谁也不知现在何处,谁也未见是什么样。也许它早已遗失,抑或它从未出现,甚或在穷困潦倒时,老人把它卖了?……

  太多的谜团,都随着青烟飘走一一无人想去追问,无人再去寻找……

  天野苍苍一一

  荒凉复荒凉!

  两行凄冷的泪,从我脸颊上滚落下来,砸在荒凉的地上。

  我蹲下身子,不知干什么好。

  我把一截枯干的树枝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在地上写“秦铭”的名字一一这个名字,曾在一支钢铁队伍里点名的时候被喊过,曾在异国他乡的雪地行军队伍里出现过,曾在敌机狂轰滥炸的铁道运输线上跃动过……再往后,就日渐冷漠,是他不该遇见的冷漠,直至消失……

  我第一次长时间端详眼前的枯草。

  它们将黙默地经历风霜。

  忽然发现:这里有一棵草依然青绿,保持着对行将远去的那个季节的坚贞,虽然它再也得不到季节的拥抱……

  身边没带铁锹,我用双手捧土,添在坟头上。又点燃一支香烟,立着插在坟前,以此代香。踏遍四周,采了一束野花,安放在这里……

  离开这座孤坟的时候,我嘱咐老四:“帮我办件事一一在这里立一块石碑,需要多少钱,我出!”

  老四问:“碑上怎么写?”

  我说:“就刻一行字一一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兵团战士 秦铭 之墓。”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二十一(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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