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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枣树(下)

作者:铁八师 邵闽 发布时间:2021-07-27 点击数: 稿件来源: 责任编辑:

六 草原的春天来的迟,但还是来啦!三月的草原由灰变黄,草由枯而荣,满山遍野竟然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有一天黄昏,一群小蚂蚱蜻蜓似地飞来。又一天夜里,花儿狗在门外悠悠地叫了一夜。春天真的来啦! 小京逐渐地习惯了这里波澜不惊的生活。她开始像在新兵
 
  
六 
       草原的春天来的迟,但还是来啦!三月的草原由灰变黄,草由枯而荣,满山遍野竟然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有一天黄昏,一群小蚂蚱蜻蜓似地飞来。又一天夜里,花儿狗在门外悠悠地叫了一夜。春天真的来啦!

        小京逐渐地习惯了这里波澜不惊的生活。她开始像在新兵连那样,每天早晨把被子叠成方方整整的豆腐块,虽然并没有别人来看。起床号一响,她第一个出现在操场上,跟在男兵的后面跑步尽管有些吃力,但她从不肯掉队。吃饭的时候,她站在队伍里和大家一起唱《我是一个兵》,她那尖锐的嗓音高高地浮在浑厚的男音上面,如高低音合唱融合的天衣无缝。她和男兵们完全打成了一片,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一直到“三、八”节那一天,炊事班给她单独加了两个菜,她才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女孩呢?

        春天,在她的眼前是一片广阔而濡湿的草原。晨光清朗明净。蓝色的铃兰、黄色的金针、紫色的矢车菊都还沉湎在梦境里。晨风拂弄着她的长发。她欢快地在草地里跳跃着,摘那些半睡半醒的金针,她要把它们晒干,托探亲的战友带给妈妈。 

      村外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那里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漫游着。她和那些男兵们一起挽起裤腿下河摸鱼,将鱼儿串起来晾成鱼干,等到冬天的时候放在火炉上一烤,滋滋地冒油,光想想口水都直流。 

       傍晚,劳累了一天的小京,端着脸盆来到河边洗头发。她的双手在头上轻轻地搓着,搓出了一头白晃晃的肥皂沫,看上去像一捧盛开的梨花。她洗好了头发之后,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对着河水梳妆。看着里面的自己:俊俏的脸蛋,一双大大的眼睛,两个浅浅的酒窝,苗条的身材…… 

       黄昏时分,她躺在草地上。几朵橘红色的云彩在头顶萦绕,她一遍遍地阅读着远方的来信。久违的温馨荡漾在心头,好象云儿托着她来到了梦中的天堂。那一刻,如血的夕阳将她的脸涂满了金色,那张脸生动地浮现着一个女战士特有的光辉。 

      花儿狗也与她熟悉起来。每天她上班时,它送她到门口,将两条前腿高高地搭在栅门上,傻傻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如孩子一般依恋不舍。下班时它早已蹲在门口,看见小京便摇头摆尾地大献殷勤。每顿饭,花儿总是尾随着小京一路小跑地进食堂,在那里寻觅土豆白菜一类残羹剩菜,之后再懒洋洋地回去。当她上夜班时,在月光下,你可以看见一个女兵独自走在弯曲地土路上,花儿狗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脖子上的响铃一路唱着,悠然如歌。 

 
七 
       只是,这种平静的生活,不久就被一个年轻的男兵打破了。他叫江岩,是她的副班长。他长得高大,英俊。眼睛里有着一种成熟的朝气。江岩是第三年的老兵了。自从小京分到了三班,班长就把传帮带的工作交给了他。 

       小京第一次上治疗班,他带着她去给伤病员打针和输液,小京的手一拿起针管就抖动个不停。江岩让她在他的胳臂上练习静脉穿刺,结果50%的葡萄糖渗出了血管,他的右臂肿的像个水淹的白萝卜,好些天抬不起胳臂来。 

       那些日子,江岩手把手的教她各种医疗技术操作,带着她去附近的老乡家出诊。一时间,队里的所有男兵都羡慕死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江岩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说话。尤其是看电影的时候,操场上人头攒动,小京站在副班长江岩的身后,鹤立于鸡群。她对他充满了崇拜和感激,她觉得是眼前的江岩把她领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天,队里组织战士们去荒野上种树。骄阳似火,烤得大地发烫。战士们唇焦舌燥。 

       这时,那边的山坡上,闪悠悠地走下一个戴草帽挑水桶的人来。我的天!是小京送水来了!通讯员小李子叫了起来,高兴地甩掉工具就迎了上去。果真是小京。队部离这儿少说也有五里地,小京脸晒地红扑扑的,一身汗透过军装清晰地映出来。

         “快来喝绿豆汤,又解渴又防暑。”小京笑吟吟着给大家舀汤。“小京,你真好!我们正想你,你就来了。”小李子手舞足蹈地说。 

       江岩抱着腿,和小京坐在路基上。只有他能和小京挨得这么拢。江岩感慨地说:“想不到铁道兵这么辛苦,钻山沟,风吹日晒……”  “路总得有人修啊。你看小李子,别人休息了他还在忙个不停。这种人你叫他干别的他还不一定去。我们都是在铁道边工区的棚子里出生的,离娘的肚子就听见火车叫,从小在路基边爬大,铁道兵的孩子不修铁路干什么!”小京说。

         “汪!“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狗叫。回头一看,是花儿,它蹲在离他们十来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讨好地摇动着尾巴。 

       一个初夏的黄昏,江岩带小京去出诊。七月,正是草原的青春期。西边的太阳就要沉落,草原沐浴在一片橘红色的晚照里。小京欢快地走在前面,驻足远眺,右手高高地举在额前搭成凉棚,立出一个优美的剪影。江岩的目光从漫游中定格在那剪影上,心里闪过一阵从未有过的狂跳。

 
 八 
       秋凉时节,草场丰茂而又温和,即使在秋天渐深的萧瑟和沉寂中,依然轻轻流淌着青草和花儿的清香。

       小京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队里的男兵们众星捧月般地把她当成了宝贝。周末,操场上的篮球比赛,只要她往球场旁边一站,球员们顿时变成了斗牛士,各个瞳孔放大,嗓门增高;球艺也立刻大有进步,传球干净利落,投篮如舞蹈般漂亮。两队的比分你追我赶,打的水深火热。 

      闲暇时,她喜欢到炊事班帮厨。那几个新兵蛋子一见她,便老兵老兵地讨好个不停。她和他们一起腌酸菜生豆芽,甚至弄了些草木灰做了几坛子松花蛋。老兵油子司务长一站在她的面前就有说不完的俏皮话,顺溜地如同说山东快书一套又一套。 

      从春到秋,许多个黄昏,小京和男兵们泡在班里的菜园子里。按要求,每个人种多少菜出多少果都有任务的。小京热情洋溢地跟老兵学种蔬菜,如何下种,如何沤肥等。每当间苗浇水锄草时,男兵会在她住的院墙外挥着草帽喊她。高兴的时候她会给他们唱歌。她要是不在,那活儿便干的有气无力。小京发现,江岩虽然不是农村兵,做起农活却头头是道。有一次她好奇的问江岩:为什么农活也干的这么利落?江岩拍拍手上的泥土,诙谐地说:部队是个大学校嘛! 

      忽然有一天,她吃惊的发现,菜园里红西红柿青辣椒紫茄子早已满满荡荡,竟然丝毫没有注意这些辣椒茄子向日葵都是怎样长大的。收获的季节,她的小屋里有吃不完的黄瓜西红柿,还有那里特有的薄皮小葵花籽,放在男兵宿舍的地火龙上烘干,可以吃上整整一个冬天。  这年八一节会餐,菜是那么地丰盛,黄花菜炒鸡蛋、午餐肉罐头,还有通化红葡萄酒。
  
九 
       一天,江岩患了重感冒,一夜的高烧。小京去给他输液。见他躺在床上,充满血丝的眼睛眯缝着,她伏下身子拿起了针管,故意粗起嗓门叫他别动,“再像上次那样扎漏了可不负责。”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小京弯下身子,嘱咐他攥紧拳头。他稍一使劲,臂膀上的二头肌三头肌便鼓了起来。搅的她心里一阵慌乱,死死地低着头,掩住那扑咚扑咚的心跳,额上渗出细细地汗珠。停顿片刻,她屏住呼吸,左手端着他的小臂,右手轻轻地将针头扎在选好的静脉上。 

      这时,江岩与小京只有半尺的距离。他盯着她毛茸茸的眼帘,嗅到她身上一种甜腻的檀香,心里恍然明白这些天营房空气里飘荡的那股清香从哪里来的。 

      空气凝固了似的,他俩盯着输液滴管里一滴一滴的液体,谁也不肯再说话。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他们的脸上,他的眼圈映染了些许晚霞的色彩,很深也很浓,浓得像一杯酽茶。许多天以后,那种温柔的感觉在江岩的心底依然挥之不去,即使在风雪弥漫的日子里也是这样,这使他觉得这一年的秋天格外短暂。 

      从那天开始,小京渐渐地从江岩的脸上看到了期待、兴奋和甜蜜的忧伤。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从心头悄悄掠过。 

      一天下班的路上,江岩叫住小京。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他忧郁地低下头,欲言又止。小京抬头问他:什么事?他谨慎地朝四下张望,最后那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只是那么短暂地一下随即便逃避似地闪开。 

      “你不说我走了。”小京很坚决地抬起脚,向外面迈了一步。他却忽地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臂,急切地说: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小京别过脸去不敢看他,执拗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同时一股羞涩爬上脸颊。 

      终于,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迷离地飘向远处,犹豫地说:送你一样东西!他把一个红色长方盒子塞到她的手里,转身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小京捧着盒子,红色盒盖上赫然印着金黄色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徽。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枚绚丽夺目的三等功军功章,盒盖内面贴着一张三寸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江岩正含情脉脉地向她微笑。 

      十八岁了,小京第一次接受男孩送给自己的礼物,她激动的有些发抖,两行热泪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好大一会儿,她呆立在那儿。她清楚地知道这枚军功章背后有他多少汗水和心血,那里面铭刻着他那一段段感人的故事。他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她明白这里面蕴藏着他的深情厚意。 

      小京陶醉在自己心中涌上来的一阵阵幸福感中。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感到轻松、愉快过。

 
沙枣树(下)(图1)  沙枣树(下)(图2)
 

       她有些惶惶不知所措。她想如果没有穿这身军装,如果没有纪律该有多好。可是,不!我不能怎么想!我是战士!那枚闪闪地军功章突然照亮了她的心灵,她默默下定了决心:我也要军功章,自己的军功章。         
 
十 
       深秋,草地上渐已枯萎的叶子在风中婆娑无语,夜空中弥漫着清凉的水气,地面逐渐地潮湿起来草原的阳光使小京的脸变得黝黑健康,她这株嫩芽在风吹日晒下变得如同沙枣树一般健壮。所有的颓废、萎靡都不见了。她的全身释射着一种爱的活力,鲜活而光亮,宁静而端庄。她走到那里,那里就有一片阳光。 

      有一天黑夜,小京值前半夜班。队里来了一名因车祸所致的重伤员,抢救一直到后半夜。交班后她刚躺下睡着,就被喊醒去给伤员做看护。秋天夜里的风刮的窗户玻璃哗啦啦地响,好象河水一次次拍打礁石。此外,四周一片寂寥,安静得如同一座沉睡了百年的孤坟。那个漫长的黑夜,她看着伤员一动不动地躺在帆布担架上,白色纱布裹住了他整个脸,印着红十字的被单盖在他的身上。她一直疑惑地盯着他的前胸,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儿起伏?她忽然有点心跳,腿软,头皮一阵阵发麻,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把脉,奇怪?!没有脉搏!什么也没有!她不禁大惊失色,一跃而起,夺门而去。当找到值班医生时,她做梦也没想到医生很平静地告诉她:那本来就是一具遗体,只是防野狗才让她守着的。医生严肃的对她说:在这里只有军人,没有男人女人!她含着泪又回到那间屋子,守着遗体一直到天亮。 

       在家时,小京和所有的女孩一样胆小如鼠,她怕打雷,怕老鼠,怕一个人的黑夜,有时听了那些鬼怪故事便夜不敢寐,常常会钻进妈妈的被窝。从那件事以后,小京经常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意志,她时常提醒和鼓励自己:我连死人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她觉得只有经过严格的意志训练,才能成为有作为的人。可她究竟要做什么?要有什么样的作为?连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想至少目前来说,不能虚度了年华。 

      草原生活磨砺了她的性格,锻炼了她的胆量,经常地不光她自己忘记了是个女人,连男兵们有时也会把她当成了同类。这个外表文静而怯弱的女兵拥有了一副坚硬的筋骨。她就像一只羽翼日渐丰满的鹰儿,即将振翅飞翔!               

 
十一 
        冬天又来了。小京来到草原已经一年。这天黄昏,卫生队接到紧急命令:前方施工突然塌方,有几个战士被压在隧道里,急救队奔赴现场抢救伤员。小京明天就要去总医院进修,她留在宿舍里收拾行李。 

      外面的天空灰秃秃的,屋子被很低地云层笼罩着,风一刀一刀地割着玻璃窗。收拾停当,她想起还有几件事要交代,便来到的病房。这时,通讯员小李子急匆匆地跑来,喘着气说刚接到电话,附近村里有个产妇难产,请求出诊。小京二话没说,背起药箱带着花儿出了门。  刚走出村口,小京的身后便有一团浓烟似的黄沙滚滚而来。草原就是这样,荒漠中的飓风起的没有丝毫理由。不一会儿,除了漫天的黄沙,一切都不复存在,而苍穹中蹒跚前进地小京就像一粒渺渺的尘埃。她努力睁大眼睛,但是四周漆黑,她无法选择道路,就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胡乱踩着,朝着村庄的方向奔去。 

        天色渐黑,狂风在她的耳边肆意地咆哮着。天边吹过来的风沙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雪花,越过她的脚面然后向天地的另一面飘去。极目向远方眺望,高低不平的黄土地在她的眼前匍匐蔓延。前方的路被风吹得皱褶而苍凉。深黯的天空慢慢地吞没了她的身影。草原的夜晚降临的匆忙而又了无痕迹,小京手里紧攥着四节干电池的电筒,微弱的光映着前方的路越来越长。 

       她看了一下表,半个小时的路途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她心里顿时一阵恐慌:坏了,迷路了!透过雾一般飞扬地风雪,大地灰朦朦的,她看不清方向。那股随风扑面袭来的冷意,让浑身上下已全被雪水打得湿透了的她,难以控制地连打寒战。

        忽然,小京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冰窟里。这时,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一声接一声地高喊着:“救救我呀!救救我呀!”然而,她的声音在飞沙走石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如迷失方向的鸟儿在夜空中呜咽。花儿不顾一切地飞落到她的身边。寒风刺骨,冰天雪地中,它亲吻她的手,舔着她的伤痛,那样子温顺的像一个体贴的爱人,不时地发出伤心而又悲愤的吼声。 

      不知不觉地,风悄然停歇了。她又饿又冷又困,渐渐地牙齿开始上下打架,哒哒声震耳欲聋。她的眼皮也似被胶水粘住了。她坚持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不能睡!我一定不能睡!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花儿望着她,眼中流露着悲伤,但依然睁大着警惕的眼睛,忠诚而坚定。 
   
      她用双手紧紧地搂住花儿,觉得风越来越凉。此时,她奇怪地发觉自己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变得像片干树叶那么轻巧,正随风身轻似燕地慢慢往下飘,而且越来越快,就像坐在失控的电梯里,掉下了迷茫的深渊。 

      霎时,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一束眩目的光亮照亮了她。她看见父亲从远处向她缓缓地走来,走到她的身边站立着,摘下军帽低着头注视着她。她看见母亲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她感觉到母亲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又看见团长将一枚熠熠生辉的军功章戴在了她的胸前。江岩就站在团长的身边,正向着她微笑。远处,那些亲如手足的战友张开了双臂朝着她飞奔而来…… 

      她笑了,笑得宛若桃花。               

 
十二 

沙枣树(下)(图3)
 
       第二年开春,冰雪融化。牧羊人在勘探队废弃的井里,发现了小京和她最忠实的朋友花儿狗。她的笑脸依旧如初。花儿像一个侍卫守在她的身边。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战士们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修建的通霍铁路蜿蜒伸向远方。小京长眠的地方长满了沙枣树。那沙枣树虽然没有婀娜的身姿,没有垂挂的枝条,它的树干粗犷而黑重。每当风雪来临的时候,荒野一扫而空。
 惟有它,尽管浑身是伤,却依然挺立着,以一蓬破损啸唱着不屈的生命之歌。
 

校对:张润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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