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全——和他的“三个家”

往事真的如烟？那些昔日采访过的先进典型，我怎么总是难以忘怀：他们的感人事迹，时常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在我的眼前浮现；他们的安危冷暖，也时不时挂在我的心头……

通车后的朔黄铁路东风隧道

“梁安全”就是其中的一位。那是1998年7月25日零点25分，在朔(州)黄(骅港)铁路东风隧道掌子面，一阵剧烈的爆破声过后，浓浓的硝烟、粉尘还未完全散尽，一位头戴安全帽、身着黄色夹克衫、脚穿黑水鞋、手握手提灯的中年人，就独自走近掌子面。他小心翼翼地由外向里，从上到下用手提灯照射着仔细察看，突然发现顶部悬着一块大约半吨重的危石，便立即与随他而来的两名工人，用铁撬棍把危石捅了下来。然后，他才招呼职工们过去出石碴、上拱架、挂网和喷锚。这个人就是被大伙誉为“梁安全”的、铁道部十四局朔黄铁路工程指挥部东风隧道的安全长梁植军。

“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梁植军，1981年12月应征入伍，成为一名铁道兵战士。1984年元月，他随部队集体转工，时年36岁。中等个儿、身体微胖的他，和许多同事一样，也有三个家：一个是河北大城县农村父母所在的老家，另一个是江西南康市妻子、孩子居住的新家，还有一个是隧道洞口旁边他办公、栖身、生活的家。他已有6年未回老家看望父母了，难道他不想念老人？工友们常在收工回来的路上，听到他深情地哼唱：“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早在1992年，在沪杭铁路复线施工中，梁植军正担任安全长。时任村办冶炼厂厂长的父亲，考虑到儿子长年在外，与家人分居，且收入又低，顾不了生活在农村的妻子、孩子，多次写信劝儿子辞职，回村跟他一起办厂，也多一个帮手。

这时，梁植军考虑施工正紧，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不能在关键时刻离开“阵地”，离开朝夕相伴的战友。后来他的弟弟同父亲一起办厂，一年能挣他三年的工资。当时父母年已花甲，母亲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每逢冬天或刮风下雨，就疼得下不了床，经常叨念远方的儿子，有时竟流着眼泪抱怨：“军儿这孩子，咋就不要娘了呢？”

梁植军的全家福

妻子理解丈夫，暑假期间，她领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从南康回老家代他看望了双亲。

梁植军的妻子胡恩芸，和丈夫是同乡。他们1985年结婚，两个孩子在老家出生时，他都因工作离不开，不在妻子身边。1993年，父母为他们盖房子，梁植军只有1000元，又借2000元，一起寄了回去。妻子靠他的收入无法维持生活，便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她母亲照料，自己到附近乡办企业打工。由于她有文化，工作干得又好，后来在厂里当了出纳，生活这才有了保障。

然而，妻子怎么也没想到，1995年5月，已两年多没能回去，在京九铁路“天字一号”难点工程——岐岭隧道当安全长的丈夫，委托一位探亲的老乡带着他的书信，把她和孩子一起“骗”到了工地。说是已办理了农转非户口招了工。等她来到后才明白，原来是领导看他太辛苦，出主意把她和孩子接来，一来照顾他的生活，二来也让他少一份牵挂，更加安心和积极工作。

妻子又怨又气，可是眼见梁植军整天累得疲惫不堪，还能再怪他吗？“谁让我找了个隧道迷呢！”后来在领导的帮助下，他终于为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当地“买”了城镇户口，在南康办事处分到一套住房，算是又有了一个家。但是，买的户口无处接受，调不走也招不上工，招不上工就上不了班，上不了班就没收入。全家人，就靠梁植军一人的收入，维持所有的开支。

建成后的京九铁路岐岭隧道

在岐岭隧道紧张地施工期间，梁植军一天到晚守在隧道里，吃在现场，还经常加班到凌晨两三点、甚至天亮也回不来。一次，女儿不慎从车上摔下，胳膊骨折，他也未能送她到医院治疗一回，是妻子背着女儿一次次地往返。1995年11月，他随着施工队伍，赴深圳梧桐山隧道担任安全长。从此，他和妻子、孩子又过起新的分居生活。

“都怪我没有能耐……”

梁植军的月收入，当年最高时一千三四百元。不抽烟，不喝酒，省吃俭用，他每月可以给妻子、孩子一千元。可是，他们娘仨在城市光吃饭每月至少也得六七百元，加上房租、水电、煤气、穿衣和两个孩子的学杂费等，几乎每月入不敷出。

妻子胡恩芸只好节衣缩食，暗暗克扣自己。一次，她做了一小盘排骨，自己一块也舍不得吃。懂事的孩子要妈妈一起吃，她说：“妈妈吃过了。”看着似乎还未吃够的孩子，她自责道：“妈妈不好，没让你们吃够……”

尽管两个懂事的孩子，都一个劲地摇头：“妈妈，我们吃够了、吃够了”，但胡恩芸还是转过脸去，直抹流出的眼泪。她以粗茶淡饭，能填饱肚子为满足。长此以往，营养不良，身体极度虚弱，她已经先后3次犯病，昏迷过去……

1998年3月上旬的一天上午，胡恩芸刚把两个上学的孩子送出家门，突然头疼发晕、胸口憋闷，接着就脸色煞白、不省人事了。老乡张兰芝夫妇发现后，及时把胡恩芸送往南康市人民医院救治。经检查诊断为：缺乏营养、心血亏损、气血不足。医生嘱咐她：在坚持服药治疗的同时，一定要加强营养，调剂好生活。但她却不肯为自己多花一分钱！

出院后的这天中午，胡恩芸正鼓着劲为快要放学的孩子做饭，忽然又是一阵不适，便连忙躺在了床上。儿子和女儿放学回来了，见妈妈脸色苍白，不停地冒虚汗，吓得哭了起来。她安慰说：“别哭，给妈妈冲包豆奶粉好吗？”喝完儿子端来的豆奶粉，不一会儿，她的气色就逐渐好转。于是，她又强打精神，下床为孩子们做了饭。

梁植军一家在建设中的东风隧道口前留影

在梁植军工地的那个家中，我见到了他临时前来探亲的妻子胡恩芸。她带着两个放了暑假的孩子从江西到河北，看过双方父母，又来到山西朔黄铁路工地看望丈夫。看上去她很瘦弱，说话慢声细语，少气无力的样子，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谈到她的病，梁植军差点哭起来：“说来说去是缺乏营养，原因在于经济困难，都怪我没有能耐……”

问起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胡恩芸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自豪的神情：“他们成绩都还不错，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女儿芳芳上学期在全校和南康市三年级语文竞赛中，分别获得第一名……”

可是，随即胡恩芸的脸上，又显示一副无奈的表情。她苦笑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谁知将来能否供得起他们上学呢？”

“我说不定哪天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在梁植军的心里，装着三个家。但眷恋和投入最多的，还是工地这个家。他心系安全，时刻把职工的生命安危挂在心上。他说：“既然领导和工友们信任我，把责任重大的安全工作交给了我，我就要扎扎实实、尽职尽责、尽最大努力把它干好，万一失职有个闪失，我梁植军问心有愧呀！”

在最危险的前沿阵地，在掘进、爆破的紧要关头，梁植军总是贴近掌子面，密切察看着险情。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会引起他的警觉；任何一处安全隐患，都逃不脱他那双敏锐的眼睛。一次，职工们正在紧张地出碴，梁植军突然发现从顶部掉下几粒碎石，便立即指挥施工人员和机械、车辆撤离现场。随后他用手提灯寻迹照射，发现并带人及时处理掉一吨多重的危石，从而保证了施工的安全进行。

建成后的朔黄铁路

十几年以来，截至在东风隧道采访时，梁植军先后从沪杭铁路复线到京九铁路岐岭隧道、深圳梧桐山隧道和朔黄铁路东风隧道，一直担任安全长。这期间，遇到过多少次险情？发生过多少次塌方？他排除了多少次事故隐患？谁也说不清。反正，未发生一起伤亡事故。据不完全统计，仅在东风隧道施工中，他已排除事故隐患86次。职工们称赞：“有梁植军在，安全就有保障，我们心里就感到踏实，他是我们的保护神！”

为了工地这个迷恋的家，为了无愧于“安全长”这个神圣的称谓，梁植军总是任劳任怨，默默奉献，已经付出了亲情、青春和健康，却未尽到作为儿子、丈夫和父亲应尽到的责任和义务。年迈的父母、瘦弱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女患病，他都未能在身边照顾，甚至连回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他曾连续四年没有探家。一向喜欢作文的10岁的儿子，面对《我的爸爸》的作文题目直犯愁，回家问妈妈：“我怎么想不起爸爸是啥模样呢？”

梁植军闻听此话后，禁不住鼻子发酸。由于长年累月，忘我工作在阴凉潮湿的隧道里，他“这部机器”已在不知不觉中过早地老化，疾病已悄悄地浸入他的肌体。

检查隧道施工隐患

1998年3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已在隧道内连续奔波劳碌4个多小时的梁植军，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洞口走去。此刻，他两腿酸软，走着走着，“啪”的一声摔倒在地。尽管心里还明白，使尽全身力气想从地上爬起，但他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这已不是第一次，而是多次出现这种症状。工友们把他架到现场卫生室，医务人员为他输进两瓶药液才渐渐好转。但是这天晚上，他又同往常一样，头戴安全帽，脚蹬黑水鞋，身穿黄夹克，手持手提灯，向着东风隧道走去……

经深圳红十字会医院、山西省原平市人民医院和轩岗镇卫生院检查诊断，梁植军患有下列疾病：风湿性关节炎、间歇性肌强直无力、低血钾症、脂肪肝和糖尿病。他曾摇头叹息说：“我说不定哪一天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再说隧道里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我已有过最坏的思想准备。” 

领导的热情关怀，医务人员的精心治疗，加上炊事员在膳食上的特殊照顾，已使梁植军的低血钾症状有所缓解，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等病症都在逐步好转。面对此时此地的梁植军，在结束采访与他话别时，我握着他粗糙的手轻轻对他说：“祝植军早日完全康复！望你在保障工友安全施工的同时，也注重保障自己的安全和健康！祝愿你一生平安！”

朔黄铁路全线通车

“我可以重归田园生活啦！”

时光荏苒，转眼24年就要过去。梁植军，如今你在哪里？你的工作怎样？你的家人可好？通过耐心地查询，我终于找到了他的手机号。我们已于2022年6月9日上午、6月14日中午、7月20日傍晚，先后进行了三次电话交谈：

“你是梁植军吗？”

“是，你是？”

“我是李佩山，20多年前曾在朔黄铁路东风隧道工地采访过你和你的家人。”

“哦，我想起来了。”

“你现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工作？”

“我在四川资阳市中铁十四局地铁项目部，担任安全总监。”

“你辛苦了，安全工作责任重啊！”

“不辛苦，这些年，我一直负责安全工作，明年就该退休了。”

……

自1999年11月1日朔黄铁路全线建成通车后的23年来，梁植军依然是南北转战，四海为家，从山西到贵州、再到北京、河南、江苏、湖南、四川等省、市，不论是修铁路、公路隧道，还是建轻轨地铁等，都是担任本项目部的安全长或安全总监。

梁植军（右）在项目负责人的陪同下，手拿执法记录仪在施工现场巡视

梁植军说：“我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始终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危急关头冲锋在前，险情排查撤在最后，处处充分发挥共产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先后多次被所在项目部和隧道公司以及集团公司等党组织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并于2021年12月19日至21日，光荣地出席了中铁十四局集团公司第四次党代会。

“你现在身体如何？”“还算可以吧！除患有糖尿病、高血压，常年打胰岛素、服降压药外，没有其它大碍，从未耽误过工作。”这使我想起雷锋同志说过的话，他多像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啊！

作者在电话交流中获悉：梁植军的父母，已分别于10年和6年前，在河北大城县老家病逝。母亲走得急，临终也未能和他见上一面；父亲还好，最后算是拉着他的手离开了人间。梁植军的女儿，毕业后从医，在西安市定居，已经有了一个外孙；他的儿子在海南安家，已经有了一个孙子；目前，老伴正在海南帮助照看孙子。

丰收的果园

最后，梁植军高兴地对我说：“儿子在海南租赁13亩地，种植培育了一个果园，待我明年8月退了休，就可以回归田园生活，去帮儿子管理果园啦！”          （个别照片来自网络，向摄影者真诚致谢！）

校对：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