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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岁月(上)——大竹园的故事

作者:张 钢(铁道兵八团学生十三连) 发布时间:2023-06-12 点击数: 稿件来源:徐国伟 推荐 责任编辑:郑建军

一、懵懂少年1970年8月21日,交大附中被批准去三线的初六九届学生,乘坐卡车出发了。那时我们只有十六七岁,懵懵懂懂涉世不深,初踏社会满是憧憬和兴奋,我当时连送行母亲的满脸泪水竟然都未察觉。后来,战友刘志红把他看到的这个场景告诉了我,才使我心里难过不已。卡车在秦岭山中颠簸了三天,来到安康县大竹园村,在蒿坪河边一顶临时帐篷旁停下。下车后,我们吃了部队战士做的“三线”第一顿饭。饭后军代表和带队干部

  一、懵懂少年

1970年8月21日,交大附中被批准去三线的初六九届学生,乘坐卡车出发了。那时我们只有十六七岁,懵懵懂懂涉世不深,初踏社会满是憧憬和兴奋,我当时连送行母亲的满脸泪水竟然都未察觉。后来,战友刘志红把他看到的这个场景告诉了我,才使我心里难过不已。

卡车在秦岭山中颠簸了三天,来到安康县大竹园村,在蒿坪河边一顶临时帐篷旁停下。下车后,我们吃了部队战士做的“三线”第一顿饭。饭后军代表和带队干部宣布了连队编制、工作安排及注意事项后,随即抽调人员组成连队首届炊事班,并马上将我们分别安排到周边百姓家里住下。

曾经的岁月(上)——大竹园的故事(图1) 

  二、自建营房

  我们的大竹园营地,在蒿坪河边山坡上。平整好地基,就开始了营建。营房主体采用干打垒方式,把陕南特有的胶泥土投入模板,一层层地夯实,移除木模后再用拍板将墙体两面拍光。随着模板升高和重新架固,房屋墙体也在不断增高。房屋的梁、栋、檩等材料,则需要我们进山去砍伐。

刚砍倒的湿滑树木重上百斤,将其从山上运回的过程,使我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重体力劳动。一开始是几人扛一根,然而崎岖的山路高低起伏,根本不像在平地那样可以人均负重。遇到洼地,中间人够不到树、使不上力,而扛两头的人,被树重压的苦不堪言;遇到高地,中间人则被压得呲牙裂嘴。后来随着经验的积累和锻炼,我们逐步可以两人扛一根了。我那时身体还算强壮,干活时不惜力,重活累活都会去主动干。然而毕竟年轻,不注意量力而行,身体受了损伤。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两人扛一根大木头,我挑了大头扛。那木头实在是太沉了,我咬牙硬扛着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虽然终于回到营地,可我的腰椎受伤了,疼的直不起来。那时又不懂该咋办,只是忍着,幸亏听说战友孙立言会点儿针灸,也不知水平怎样,就让他扎吧!几番针灸后,竟让他给治的腰可以挺直了。此后我格外注意不蛮干,慢慢的腰就不疼了。知恩不忘,这事吧,我一直感激孙立言,也许他已经忘了,可我会记一辈子!

三、感受饥饿

“饥饿”,对于我们五零后来说,只在六十年代初有点记忆,而真切的感受,是在三线大竹园时期。那时每到饭点,散居的班排就会聚拢到炊事班领饭吃。初出茅庐生手蒸出的馒头就是不好吃,发酸和夹生的情况常有发生。一开始,吃饭是不限量的,有人就将难吃的馒头悄悄扔掉。以至于每当开饭时,就会有一些当地老乡在旁边捡拾我们丢弃的馒头。连队干部及时纠正这种现象,同时实施了伙食定量。

开始营建后,重体力劳动逐渐增多,我们的饭量大增,饥饿感开始伴随大家。连队有纪律,每人有限量,劳动强度大,正长身体的半大小伙子能不饿的心慌!有人就从老乡家买红薯吃,还有人看见油茶果摘下就啃结果腹泻,甚至为了填饱肚子违反纪律。就这样,还往往饿的人夜不能寐,至今难忘。

当时我们除了营建外,大活就是背粮了。连队所需粮食,都要我们翻过两座大山,从二十多里外的流水镇背回。起先是两人轮换背一袋面,后来就是一人一袋了。从一开始的翻山越岭多次休息,到后来背上粮一口气回到营区,看来人还是要磨炼的这句话没错!

现在的流水镇是一个美丽的风景区,五十多年前它还叫做流水店,后来随着下游安康水坝的筑起,其旧址早已淹没在汉水之下。当年它可是我们难以忘怀和创下纪录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个大家都向往的“圣殿”——小面馆。每每到流水店背粮,我们都会直奔小面馆,坐下后叫店家尽管摆满面条,敞开肚皮去享受饱腹之感,真不知那个目瞪口呆的店家当时有何感想。记得我当时吃了九碗,心想不少了,谁知三排副竟吃了十五碗,听说还有人吃了十七碗,可见小伙子们真是给饿坏了!这些纪录我多年后说给人听,都直摇头不相信。我也想不明白人的胃,竟然可以比小饭馆的锅都要大。别看我们这么能吃,干起活来那可是一个赛一个,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能吃力不亏啊!

曾经的岁月——大竹园的故事(图2)

通往流水店的曲折山路,留下了我们的汗水和足迹,也见证了我们的成熟和成长。记得在一次背粮路上,司务长问我愿不愿意去炊事班。说句实话,我想在炊事班可能不会有那么饥饿,但是并不知道,有时比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是什么……

四、少年火头军

每当我看到电视剧《炊事班的故事》时,就会不由得想起我似曾相似的经历,但那是段极其艰苦和触动心灵的经历。

在三线时,大竹园初期的炊事班,条件最艰苦,困难也最多,生火、挑水、做饭……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一群自己都不太会做饭的毛头小伙竟要给百十号人做一日三餐,可是时代和环境就是这样历练人。首任班长朱经建带领炊事班经过努力,摸索出一些工作经验。当年11月我被调入炊事班,与朱经建开始了近半年的相互支持与合作,也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

在炊事班不像在班排施工那样只劳累其身,还要劳累其心,工作繁琐、劳人,责任重大。初始,做饭洗菜用水还要从蒿坪河里挑。全班人员轮流值班,挑着八九十斤重的水桶,一路爬坡,一趟一趟往伙房的蓄水池里倒。至今印象深刻的是朱经建挽着袖子,身子前倾,满脸汗水,睁着大眼睛,挑着水桶奋力登坡的画面;还有寡言少语的韩伟康,低头挑着水,像老黄牛那样默默地爬着坡;大家洒下的不仅有溢出桶的河水,还有流淌的汗水。

隧道施工开始后,炊事班除了提供正常的一日三餐外,还要保证进洞四个工班的上下班两顿饭。冬天山里非常寒冷,上早班的经常是凌晨三四点,就要爬出热被窝起床做饭。用前晚上发的面,揉出几百个馒头。不仅有早餐馒头,常常还要把全连午餐馒头分几锅蒸出来;煮包谷糁稀饭;炒黄豆咸菜;这些事做完,早餐的哨子往往也响了起来。接着这边摘菜、洗菜,准备午餐;那边要烧开水;有时还要根据卫生员开的条子单独做病号饭,不停地忙着,还要计算着时间,别误了下一工班的开饭时间……现在人们吃面条基本都是压面机,可那时我们都是手工擀出来。在两块床板大小的案子上,和好上百斤面,两人各在一边,手持大擀面棍,奋力地压着、擀着,把一块一块的面团擀成皮,再切成面条或面片。擀一次面,手掌要疼半天。

三线初期,物资供应缺乏,学生连家底薄,主食标准不高,副食也难解决。部队有限的调剂,大多是压缩菜,尽管口味营养已大打折扣,可这也是非常宝贵的。连队上士负责在当地采买蔬菜,那时最常见的就是南瓜,既当粮又当菜。后来连队开始抓副业生产(种菜、养猪、养鸡),可是短时间内难以改变现状,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炊事班整日辛苦操劳,劳神劳心不要紧,而现实的供需矛盾仍使我们免不了被误解、不理解,甚至有意见,这给少年火头军们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压力。虽然如此,大家还是坚持努力工作,不断克服各种困难,保证全连的餐饮。后来我也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当年不论是谁,在这个岗位上都会面临同样的工作责任和心理压力。

炊事班烧火的岗位很重要,那时烧的是石煤,含碳量低非常不好烧,很难照料,容易熄火。而且生火很困难,要架上柴点着火,再加煤不停地扇。遇到湿柴,火更难着,会把人熏得满脸黑,鼻涕一把泪一把。好不容易炉火着了,加入的石煤又极易板结,要用钢钎挑开,挑不开时就要用大锤去砸钢钎。当时负责烧火的丁志明,话不多,工作执着、用心,他能在做饭需要大火时把炉火烧的很旺。

丁志明工作很努力,但也有小心思,有段时间他情绪不好,一了解,原来他家里有些困难,他在三线也无能为力。于是我就以他的名义给他家寄了30元钱,很快家里给他来信了,嘱咐他安心工作。丁志明很纳闷,还告诉了曲奇民想知道是谁寄的钱。看着他心情变好,工作更努力了,我也非常高兴。这个从未对人说起的秘密,五十年后的今天也可以解密了。

自从连队开始进洞施工,炊事班也要经常送汤送水到工地。当我担着绿豆汤第一次进洞时,看着战友们埋头扒渣,斗车来回穿梭运渣,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羡慕不已;听着风枪发出的狂叫声;抬头看着悬在头顶的岩石让人惊心动魄,这种场面对我触动很大,我想这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1971年夏,我离开炊事班,回到班排,加入了隧道施工的队伍中。

曾经的岁月——大竹园的故事(图3)

张钢与朱经建

五、白岩寨隧道

进洞施工后,心随其愿,身心舒畅。每天上班整队走出营区,走过蒿坪河桥,路过发电站和压缩空气动力站,来到隧道口。那时,记得最清的场景是施工前要列队,由军代表领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三线建设要抓紧!”随后告知当班的任务和要求。

刚进洞时,我自荐兼任一段时间电工。张胜兴担任电工后,我就开始了专职扒渣工作。俗话说“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扒渣的工具有桃心状耙子,还有陕南农家常用的半圆形的锄。我比较喜欢半圆形锄,能扒、能铲、能搂,用它搂起破碎的岩石再合适不过了。扒渣分成若干组,每组前面的人往簸箕筐中搂,后面的人端起筐向后传,倒入斗车。扒渣最累人的腰,前面的扒个十多分钟就不行了,后面的就轮换着来扒。

记得有一次出渣,我抱起一块七八十斤重的岩石往斗车上靠,想把它翻进车里,没想到一滑又掉了下来,锐利的岩石瞬间把我的右臂划开一道十多公分长的口子,肉都翻开了,鲜血当即涌出,我随即用手压住止血,又用毛巾扎住伤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影响着我,继续干活。那时受到的教育,榜样的影响以及精神的追求就是这样,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当年思想认知引导着行动的真实体现,今天每当看到右臂肉中黑黑的印记,我就会想起那个特殊的时代。

白岩寨隧道上导掘进后,就要进行水泥打拱被覆岩面。那时有些工作面需要人工搅拌水泥。沙石水泥按比例倒在一块钢板上,有人浇着水,另两人面对面用铁铲快速搅拌翻动,随之将搅拌好的混凝土扔入拱模之中。隧道掘进的打拱被覆、落马口后打边墙,都需要水泥。尤其是上导坑的打拱被覆,需要把水泥从地面沿着木架斜坡扛上去。一袋水泥一百斤,我们那时都是一人扛两袋,沿着木架斜坡嗷嗷的边叫着,边向上快速奔走,一次次将水泥运到上导坑口的斗车里。那个年代不论身体强弱高矮,干这种重体力活都是在强大精神力量的支撑下完成的,所以谁扛的少,就会被认为革命性不强,就会被鄙视。后来我给人说起这段经历,听者都是瞪着眼睛说,不会吧?一次扛二百斤啊!可那的确是事实! 

曾经的岁月——大竹园的故事(图4) 

  六、我们的成人礼

  1971年,经过三线建设一年的摔打和磨难,我们闯过了很多生活和施工的难关。就像西游记佛祖到最后还要考验唐僧师徒一样,老天爷也给我们学生十三连出了个大考题,那就是:营房失火。

一栋营房长四十米、宽六米,中间隔成两间,每间住两个班。房间迎门是一排大通铺,门两侧各有一排小通铺。房间两头搭有垒放行李的架子,房顶用铁丝拉成网格,上面铺着防尘席,席子上铺满厚厚的稻草用来隔热,人字形屋顶上盖着油毛毡。我们营房的斜上方三十多米是连部和勤杂班,营房门口四米远的下方依次是其他排的房子。营房两侧有小路,连通着各班排和连部。二排四班与一排三班共住一间,我睡在进门右侧第一个铺位。

国庆节前的一个夜晚,我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动,抬头只见一团火从西边三班墙角铺位的枕边冒起来。碗大的火团正沿着铺位的蚊帐向上窜,我赶紧下床跑过去,大喊着:快灭火!铺上的人惊醒后,手忙脚乱地扑打着蚊帐边上的火。唉!我们到底是年轻无知啊!后来我很后悔,火顺着蚊帐向上烧,扑火的风反而是在助燃,如果当时果断而快速地扯下蚊帐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只见火乘风势,瞬间就顺着蚊帐窜上屋顶的席子里,这时铺位上没有火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大家都呆呆地望着上方的席子不知所措,听见的是不断移动地噼里啪啦的声音,不一会儿,只听“通”的一声,火把席子烧透了,有了新空气的助燃,烟火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房子着火了!开始抢运物品。我也马上跑回屋子东面,跳上床帮,把架上的行李往下扯,下面的人接着往门口送。十来米的距离,干稻草加房顶的油毛毡,都是上好的可燃物,火很快从房子西头向东烧过来。浓烟笼罩,啥也看不清,我手里摸到啥就往下拉啥,直到被浓烟呛得实在受不了,才拖着箱子跑出来。而我铺位上的被褥已在屋外,后来才知道是时根荣给我抢出来的。我刚出来,烟火就封住门了,好险啊!当时,仍有人想冲进屋内抢东西,记得连长站在高处极力嘶喊着:坚决不能人进屋!真是万幸,若不是这种阻止,那个年代真有可能出现烈火显英雄啊!

当时的火燃烧正旺,难以扑灭,但大家还是排着队,把河水接力上传进行灭火。虽说是杯水车薪,但大家尽力了。无情的大火将一排营房和战友的财物付之一炬,兄弟连队、部队送来了援助物资,连里未受损的班排战友们,也发扬互助友爱精神,捐出多余的衣物。战友情义以及来自多方面的支援,使学生十三连渡过了这场劫难。

这场大火使得我们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成熟,在现实中感受到:什么是水火无情,什么是要做事果断和成熟,什么是手足相助的兄弟情义,什么是遇到困难要有的坚强和毅力。

1971年9月,我们来到三线已整整一年。这一年,我们经历了艰苦的劳动,经受了饥饿的磨难,学会了一些生存的本事,掌握了多种劳动的技能。这一年,我们连多数战友,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这一年,我们在大火中涅槃,而大火就是我们的成人礼!


(校对:张东)


(责任编辑:郑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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