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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回忆/

回望来时路

作者:朱海燕 发布时间:2023-12-04 点击数: 稿件来源:钟佩君 推荐 责任编辑:郑建军

记忆,在我人生的绿地上,将一幅图景慢慢撩起。那是1976年1月,在公社工作父亲的隔壁,住进几位接兵的军人,因为我常去父亲那里,他们便认识了我。那时,我的文章,在我们那一带十里八乡,写得算是不错的。乡村的大喇叭,常常播送我给县广播站写的稿件。其实,我并不知道新闻与文学的区别,也不知自己写的是文学作品还是新闻报道。在缺文短史的贫困乡村,喇叭里出现你名字和你写的那个社队,你就会被父老乡亲认为是笔杆子了。

记忆,在我人生的绿地上,将一幅图景慢慢撩起。

那是1976年1月,在公社工作父亲的隔壁,住进几位接兵的军人,因为我常去父亲那里,他们便认识了我。

那时,我的文章,在我们那一带十里八乡,写得算是不错的。乡村的大喇叭,常常播送我给县广播站写的稿件。其实,我并不知道新闻与文学的区别,也不知自己写的是文学作品还是新闻报道。在缺文短史的贫困乡村,喇叭里出现你名字和你写的那个社队,你就会被父老乡亲认为是笔杆子了。

接兵的指导员庄汉明,许是从大喇叭里听到了我的名字。他对我说,远在广东的妹妹被推荐上大学,让我写两篇文章,供他妹妹高考作参考。他命了两个题目:一篇为《生活的浪花》,一篇为《祖国的心音》。

几天后,我把两篇作文交给他。很快作文在几位接兵的人手上传阅开来。

庄汉明原是铁七师33团宣传股的文化干事,团宣传队的指导员,后到4连任指导员,自然懂得文章的轻重;排长彭茂铿是文革前的老高中生,从戎十载,从未中断作诗填词;文书程国建是广东阳江人,入伍前,文章曾多次在省地报纸上发表;副排长黄大亮虽不为文,但他有一双识辨文章好坏的火眼金睛。

他们传阅完我那两篇文章后,庄指导员把我喊去,说:“我们想让你当兵去,好吗?”

这事来的突然,我还不曾想过。我回答他:“我不想当兵,想去上大学。”

这时,我方才知道,庄指导员让我写文章给她妹妹考大学作参考是个幌子,实则现场考察我的写作水平。

另外,不想当兵,是我的心里话。1975年公社推荐我上大学时,我下定决心,中专、技校一个不报,要报就报名牌大学、正儿八经的大学。我的第一个志愿是复旦大学哲学系;第二志愿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考试的作文题,是对县城郊区黄楼大队的调查报告,这样没有任何可供参照的作文,让众多考生“抓瞎”了,而我那篇调查报告,却如彩虹一般,横空去世。

我交上考卷的那天晚上,县教育局、县招生办的同志都在议论我那篇调查报告,说写的如何如何之好。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那时在县教育局语文教研室工作,他对我说,看来你被上海这两所名校录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时,偏偏出了岔子。一所著名的军校要在我那个县招一名新生,从全县的众多考生中,他挑选了我,并把我的档案提了出来。

我哪里知道,在开后门成风的年代,全县就一个著名军校的学生名额,让县里的权贵们挤破了头,托关系,找门路朝里钻,而我家距县城30多里,去一次县城极不方便。当我甜甜地做军校梦的时候,县城那边却把我上军校的名额顶替了。约一个星期后,我再到县城去问。县招办说,招生结束了。你的档案被军校提走了,这边地方院校录取结束了。于是,那年我与高校在痛苦无奈中擦肩而过。

但上大学的渴望之心,依然活着,而且越来越强烈。我想,今年不行,明年再试,决不能让上大学的梦想在空里打转。

我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庄指导员,他说:“部队也是一所大学啊!我相信你进入军营,发展不会比上大学差。”

我问:“当铁道兵干活吗?”

他说:“不干,就像雷锋那样挎着冲锋枪给隧道桥梁站岗。”

我羡慕雷锋的那张照片。我有些动心了。

我又问:“我有先天性的心脏二级杂音,怕是过不了体检关。”

庄指导员说:“这个你别管,你只要报名就行。”

于是,我报了名。

在区里体检时,庄指导员带着我闯关,内科、外科等等,一关关盖章。这时,我发现每个医生的桌子上都贴着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我的名字,那是庄指导员的笔迹。我想,即便他不带我闯关,体检的各个关口,已给我打开放行的绿灯了。

约10天后,我所乘坐的军列向天府之国驶去。大概是在第五天的下午,列车停在重庆郊区的铜罐驿车站,在那里要停几个小时,坐了5天5夜闷罐车的新兵纷纷跳下车,坐在山坡上欣赏巴山蜀水的奇异风光。

我登上车站北面的山坡,山下就是奔腾的嘉陵江,这条永远不会静止的大江,在雷霆般的涛声配合下,滚滚流向重庆,它将在那里汇入长江而奔东海。

面对大江,我心潮澎湃,它从上游流来,经历了多少曲折、坎坷,但它把这些视为必然,抑或说是一种必然的挑战,它不怪是命运的不公,而是追求一种奋争的生活。我想到自己,当自己迈入军营,成为军人,难道不是踏入一条新的人生的奋争之路吗?

此路多长?要走多久?是激烈地走下去还是柔弱地走下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走下去!我会走下去!

我会把自己的脚印和所为,扔进明天。

这时,我想起《红岩》中的江姐,她从重庆去川东搞革命工作,是从我脚下的嘉陵江而渡江东下的吗?她在舞台上穿着的那件红色的上装,是多么的红啊,红得不动声色,让我激动!透过激荡的江水,我仿佛看见江姐挺着胸,高昂地站在江中的小船上,西边的黄昏为她抖下悲壮的背景!

我有些激动,打开笔记本写下赴军营途中的第一首诗《嘉陵江抒怀》。由于年深日久,在我的记忆里和文档里,没有这首诗方寸的留守地,但这一诗题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没有想到,在我写诗的时候,指导员庄汉明就站在我的身后,他不吭声,静静地看着我吐的每个诗性的词语。我写完后,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我都看到了,诗写的很好,我要让时间证明,我为铁道兵带来了一位写作者。”

那时,30多万的铁道兵部队,我何敢冠以写作者的桂冠啊!

我的新兵连在万源县城东侧5公里处的茶垭,紧靠万源至白沙的军用专线。那里群山巍峨,映山花满山遍野,训练后爬山,就想起歌剧《江姐》中的那几句唱词:“飞上高高华蓥山,飞向巍巍青松岗,岗上的红旗招手笑,唤我快把征途上”。自觉不自觉我把江姐那一代人的精神和使命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新兵连第一堂大课,是讨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问题,要回答为谁当兵,为谁扛枪,为谁修路这个决定人生走向的问题。那天,走进会场时,庄指导员还特意跟我说:“今天,就不叫你发言了。”

整好队伍,全体坐下,他讲了会议的主旨后,突然点名让我第一个发言。还好,10多分钟的发言,没卡壳,扣住了主题,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指导员笑着说:“我是有意让你放松警惕,突然提问的。”我知道,指导员是在不同的场合给我机会,锻炼我,激发我的应变能力。

又10日,新兵发领章帽徽了,从那天起,戴上鲜红的领章帽徽,新兵才算是真正的一名解放军战士。庄指导员让我代表全连新战士发言。那篇发言稿,无非是用叠加的豪言壮语,阐释军人的使命与责任,把理想与信仰抹得一片鲜亮,并激动人心。虽然未留其稿,我想,不过惟此而已。

发言后,我的发言稿被庄指导员要走了。几天后,那篇发言稿作为一篇文章,以整版的篇幅发在33团的《新训战报》上,那是一张油印报纸,虽不是正规的报纸,但对我鼓舞甚大。

一天,庄指导员站在连部门口喊我,他的旁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军官。指导员对我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团宣传股宣传干事毛佑斌同志,你的那篇文章就是他编发的。”

毛干事说:“新训结束后,你到团宣传股去。不过,要到17连锻炼一段时间,那是我的老连队,凡到宣传股的新同志,都要下到17连锻炼,这是多年的贯例。”

话虽这么说,我从心里是不愿到17连的。我想到4连去,到庄指导员身边,我感到有一种依存感、亲切感、温暖感。是他把我带到部队,离开他我似乎是一叶失舵的小船,不知会漂流到何处。再说,3个半月的新训,我和排长彭茂铿、副排长黄大亮、文书程国建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他们与庄指导员又都是一个连队的。

指导员看出我的心思,轻轻拍着我的肩说:“哪个当兵的人路都是无尽的,岁月的流水,最终会把每个人载到他要去的地方,五湖四海而来,最后还要五湖四海而去啊!”

新训结束后,我们告别巴山蜀水,向大西北挺进,进入甘肃、青海,又迎着扑天而下的黄河扑天而上。经过七天的行军,终于抵达万古洪荒的柴达木腹地,一个叫泉吉峡的地方。在团部的广场上,我又见到了庄指导员,他送给我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醒目的赠言:“海燕,愿你以笔作犁,拓出一条灿烂的人生道路!老兵庄汉明。”

我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校对:张东)


(责任编辑:郑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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