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圆梦之旅：援越抗美老兵赴越访问团散记之五

这次由李亮率领的第48次援越抗美老兵赴越访问团，从友谊关跨出国门进入越南那一刻起，就把祭扫烈士陵园，追忆烈士英灵，作为重要的任务之一。当老兵千辛万苦找到当年的战场和驻地，是那样的兴奋；当步入烈士陵园，他们的步伐是那样的沉重！ 

回首当年，32万援越抗美的中国军人，高举为“五个伟大”争光的旗帜，继抗美援朝之后，再次以劣势装备和万恶的美帝国主义进行了一场并不为世人知晓的战争。这场战争，有1400多名中国军人英勇牺牲，他们长眠在越南北部、中部40个陵园。这次访越老兵团里的张清、唐大友、张恒志，廖泽宽、谢照庆所在的一支队一大队，牺牲92人，是一支队牺牲最多的团一级单位。在这些牺牲的烈士的墓中，有多人没有完整的遗体，只有战友在遭炸的现场寻找到的零碎的遗骨和肉块。

1966年7月23日下午3时许，一大队25连连长刘廷久率副排长邵福海、班长孙贤礼、战士屈绪华在K220中桥不远处捆绑一颗定时弹，准备让大队人马拖出去销毁，炊事班战士陈广初送饭到现场，执意在这里帮忙。不料这颗万恶的定时弹突然爆炸，顿时五人粉身碎骨。一具没有脑袋、只有半截上身的遗体，同志们根据破碎的衣服和身材判断，是连长刘廷久。指导员崔志鹏命令全连人员在方圆200米范围内搜寻，找了两个小时，只找到一只脚，一段手背、多节遗骨和一些肉片。同志们把这些遗骨碎块用清水洗净，分成四份，用白布新衣包裹好，装入棺材安葬。

1967年9月5日和9月9日，一大队八连两次遭炸，共牺牲25人，重伤35人，轻伤54人，连队几乎陷入灭顶之灾。副指导员车允明在第一次轰炸中被一颗拳头大的弹片击中后背，壮烈牺牲，这位勤勤恳恳的基层政工干部，不久前奉组织股长郭泽廷之命，带一个加强班，在100多公里战线上，将铁路沿线20多处烈士遗体挖出来火化，重新入殓，然后转移至烈士陵园统一安葬。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工作，任凭觉悟再高，感情再深，40多度的高温加上腐烂散发的气味，也不免使人恶心呕吐，寝食难安。小分队在车允明的带领下，克服各种困难，圆满完成任务后，车允明到组织股向郭泽廷汇报，郭泽廷深为感动，正准备为车允明和小分队记功。不料，车允明回到连队就遭遇了不幸。八连第二次遭炸牺牲七位战友，这七人的遗体没有一具完整的，辩认遗骨的工作十分艰难。唯一被确认的是一具没有了脑袋的遗体，他是李开田，就是4天前为连队敲响防空警报的渠县籍战士，因为他的腰间有一个钥匙扣，扣上有李开田的私章。赶来营救的高机连班长吴建华等人，把方圆百米内寻找到的遗骨、肉块，用方块雨衣抬到小溪边，用清水清洗干净，分成六份，用新军用棉被包裹好，由权威的领导确定哪一份是谁，然后入殓安葬……

一次，十四连住地遭遇敌机轰炸，使走在打饭路上的大学生孙桐章，战士包中如、严风声、袁建林、胡胜甫五人当场牺牲，遗体支离破碎，现场惨不忍睹。副营长毕凤富、副连长陈文学组织清理现场，处理后事。战士们从地上、树上、灌木林的枝条上捡回五堆遗骸，洗干净用新棉被包好装进棺材。当棺材盖好正准备运走时，一战士又从稻田里捡回一个人头，经辨认是胡胜甫战友，只好重新打开棺材装进去拉去安葬…… 

一大队回国前，先与越方商定，在安沛、外合、保河等地修建多个烈士陵园。回国前机关和连队分批到陵园祭扫与烈士告别。一大队首场祭扫与烈士告别十分隆重，而且充分体现战场风格。指战员首先到每一座墓前看望，或敬一支香烟，或折一枝松枝放在墓前。然后再组成方队默哀。政委李健致祭文，团长夏玉援带领大家宣誓。接着，武装整齐的高机连战士出列，来到布置在会场边沿的10挺高机枪前，高机枪呈60度角直指蓝天，随着一声口令，同时压动扳机，10条火带笔直地接通了大地与云空，战士的射姿微微颠簸，枪口的火团在瞳仁和盔帽上闪烁，满匣的子弹一颗接一颗接受撞针的快速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向远山、向云端，向长空发出深情的呼唤，遥远的回声久久传递在天地间…… 

青山处处埋忠骨。再见了，英勇牺牲的各位战友，我们就要回国回家啦！我们的好兄弟啊，你们在这儿安息吧！

当年外合烈士陵园的地形、平面图。

保河陵园平面图

卫生队医生向锡全在外合烈士陵园留影。

一营工程师马志贤在保河烈士陵园留影

外合烈士陵园。

王道义烈士墓。

1969年2月，卫生队战友回国前在外合烈士陵园扫墓后合影留念。

2004年，邻水籍二团战友李华木在越南谅佳烈士陵园一等功臣李水光烈士墓前留影。

2005年1月13日，云南战友在越南安沛省民政厅官员陪同下，

在一等功臣杨远才烈士墓前留影。

右起：曾以炽、阮克强、毛广柱、越南官员。（毛广柱提供）

几十年来，祖国人民、战友和亲人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些长眠在异国他乡的烈士。最早组织战友、亲属、烈属到越南为烈士扫墓的广西战友谢雄威、蒙毅、云南战友曾以炽、安徽战友沙明等人认真联络，八方协调，圆了许多老战友、烈士亲属的梦想和心愿。而江西战友李亮的坚持，更是值得大家学习和敬重的榜样。这位1970年入伍、参加过援越抗美的铁二师九团电台报务员、江西省优秀共产党员、最美退役军人，近10年来多方奔走，四处斡旋，不辞辛苦，忍辱负重，包括这次共组织48次返越团，圆了近2000多位老战友、亲烈属的梦想。

在这些赴越圆梦的老战友中，重庆战友魏正国最让人感慨不已。魏正国是企业退休干部，肾病比较严重。晚年最大的心愿是到越南祭奠牺牲的战友，他逢战友就说，只要这个心愿完成，死也就瞑目了。2013年12月他与重庆40多位战友终于成行，一路上他出谋划策，现场摄像，身体劳累不时吃药。在烈士墓前，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扫墓祭奠，终于圆了心中的念想。回到重庆病情加重，直接住进了医院，第三天，他在医院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这次援越抗美赴越访问团，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行程，要去盛兴、陶美、谅佳三个烈士陵园祭扫。21号上午，首先到达盛兴烈士陵园，这座陵园的烈士一部分是一大队原外合陵园的烈士迁葬过来的。祭扫仪式由领队李亮主持，团长张恒志宣读祭文。他高度赞扬烈士们崇高思想、优秀品质和献身精神；表示，作为幸存者，要百倍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继承烈士遗志，激励革命斗志，保持晚节，教育后人，把革命红旗一代一代传下去。两位副团长将花圈安放在纪念碑正中央，老兵和家属代表供上水果、洒上酒水和纯净水、点燃香烛，这些供品都是老兵们千里迢迢从祖国带来的，就是要让烈士们尝尝家乡的味道，闻闻家乡的气息。然后集体向烈士们三鞠躬，愿烈士们在天堂安息。老兵廖泽宽在李亮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连队牺牲的四位战友。他和妻子王群、女儿廖兰深情地向他们敬一炷香，了却了一桩几十年的心愿。

在“越南人民记功”的纪念碑下，摆放着援越老兵敬献的花圈。

中国援越抗美老兵赴越访问团在盛兴烈士陵园扫墓。

盛兴烈士陵园。老兵廖泽宽在同连战友黄大忠烈士墓前留影

    在为烈士扫墓的队伍中，有来自四位烈士的七位亲属。其中有烈士林廷全的女儿林光辉和爱人周绪祥。林廷全是一支队四大队12连木工班战士，在抢修梅花大桥的战斗中遭遇敌机轰炸壮烈牺牲。18日下午大巴车途经梅花大桥时，林光辉和周绪祥下车专门看看梅花大桥仍保持着当年一些痕迹的桥墩，拍照留念。23日上午，林光辉、周绪祥夫妇俩，在谅佳烈士陵园找到了父亲林廷全的墓，在爸爸的墓前，供上水果，点燃香烛，焚烧纸钱，洒下一鞠辛酸的泪水。

林光辉（左）、周绪祥夫妇在爸爸林廷全烈士墓前留影。

李远高烈士的妹妹李党英（左）和李远高烈士的儿子李诗红在李远高烈士墓前留影。

李兴稿烈士小儿子李忠炎在爸爸的墓前留影。

接过哥哥手中的枪，继承哥哥的遗志，在军营中成长为技术七级、享受副师级干部待遇、第三次赴越为哥哥扫墓的汪文兴女士，无疑是这次扫墓队伍里的明星。

汪文兴哥哥汪治兴，是空七军指挥标图排一班长，五好战士，优秀党员。1968年3月15日随高炮34 支队 211 大队一区队三分队出国参加援越抗美。出关以后，一路紧急行军，占领阵地，抢修工事，三天三夜没有休息。1968年3月19日晚，距离阵地二公里远的越南村庄突然失火，情况紧急。火光就是命令，汪治兴跑在救火队伍最前边。他趟过两条小河后来到70多米宽水流湍急的“沧江”河边，没有任何犹豫，汪治兴跃入激流。由于极度疲劳，体力不支，汪治兴溺水光荣牺牲。部队与当地村民为他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他被誉为“罗盛教式”的国际主义战士。

汪治兴牺牲后很长时间，家里并不知情。直到当年秋天，一位部队首长送来烈士遗物，父母犹如晴天霹雳，悲痛欲绝。即将初中毕业的汪文兴得知哥哥牺牲的消息，开始不能相信是真的，继而嚎淘大哭。哭过之后，汪文兴冷静思考，一个念头形成：“我要当兵，我要接过哥哥的枪！继承他的遗志！”那段时间，汪文兴不停地给部队首长写信，还到当地武装部提出请求，家里父母也同意。这年12月，汪文兴如愿以偿，被空七军首长特批入伍，16岁的她穿上军装，成为一名光荣的通信兵。

汪文兴在老兵的帮助下，工作努力而勤奋。两次被评为五好战士。不久被连队推荐上学，一年后毕业提干。之后又两次赴军校深造，取得大专学历。又从桂林调武汉空军医院五官科工作。在全国、军区学术会议和杂志发表学术论文19篇。两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四次被评为技术能手，六次被评为优秀护士，一次被评为军区优秀护士，一次被评为最佳服务人员，受军区通报表扬两次，获部队科技三等奖一次。她从一位普通战士成长为主管护师、技术七级、享受副师级待遇退休。 

汪治兴牺牲后，很多年家人不知道他安葬在哪。直到2010年，汪文兴儿子在网上搜索援越抗美有关内容，才知道在越南陶美烈土陵园有汪治兴的名字，当时已有很多批次的援越老兵及烈土家属返越祭奠。汪文兴根据网上的信息联络，终于在2012年第一次参加由李亮带队的援越老兵访问团，圆了她多年为哥哥扫墓的梦想。

“千里赴越吊英灵，步入陵园泪满盈，抬头不见兄长面，俯首碑前唤亲人”当汪文兴和爱人、四哥和妹妹第一次步入陶美烈士陵园，看见墓碑上哥哥的名字时，止不住失声痛哭：“哥哥啊，哥哥，我们看你来啦！”这撕心裂肺般的呼唤，让青山垂泪，大地呜咽……

汪文兴（右）在哥哥汪治兴烈士墓前留影，左为侄女汪声云。 

2017年，汪文兴带着儿子、妹妹和侄女第二次为哥哥扫墓。2023年底她带着侄女为哥哥扫墓是第三次。每一次，她都要向哥哥汇报：“哥哥啊哥哥，接过你手中的枪，妹妹没有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没有辜负部队各级首长的期望。”这三次扫墓，汪文兴先后受到越南中央退役军人委员会主席、越南国防部原副部长兼空军司令陈亨、越中友好协会理事会理事范仲明等各级负责人的接见，受到中国驻越南大使馆参赞和武官的接见，这让汪文兴深感骄傲和自豪。哥哥汪治兴如果地下有灵，也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妹妹感到欣慰。

曾任越南驻中国大使馆武官、现任越中友好协会理事

会理事范仲明（中）接见汪文兴（左2）及其亲属。

越南中央退役军人委员会主席、越南国防部原副部长兼空军司令陈亨将军（右）与汪文兴（中）握手拥抱。

张凌厉（左1、汪文兴儿子）、汪文兴（左2）、汪声云（右2侄女）汪全兴（右1妹）与陈玉寅大校（中）合影。

张远（左1汪文兴丈夫）、汪文兴（左2）、汪全兴（右1妹）、刘东（右2文兴四哥）与杨参赞（中）合影留念。

2023年12月20日上午，中国驻越南大使馆。汪文兴（左1）

与侄女汪声云（左3）与大使馆副武官于强（右1）副武官王军（左2）合影留念。

写完汪兴文女士的事迹，我不再纠结烈士墓里是否曾经装有完整的烈士遗体。我觉得那已经不重要。这些烈士只需要一个符号，让后人永久记住他们为履行伟大的国际主义奋勇献身的英名。 

毛主席说：“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我们需要坚定的理想和信念，更需要这种前仆后继，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校对：谨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