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战友情】再走潜江情未了

（一）

今年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春节刚过，地处江汉平原的潜江，轻挥衣袖就到了四月，告别桃红杏白，迎来了小麦灌浆，油菜荚满。大地丰收前的盎然，让人仍然生出一种“林花谢了太匆匆”的惆怅。细细想来，是因为两位战友的到来，还因为战友重逢后的别离。

50多年前，党中央备战备荒的伟大决策，书写出了中国一段特殊的历史。1969年初，中国科学院（下称中科院）落实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按照党中央战略部署，组建中科院五七干校落户潜江，一大批中国高级知识分子同潜江结缘。王旭、武小军以接受再教育的身份，在这里工作生活了近两年，直至1970年冬随原蚌湖区应征青年入伍。

当年，他们和土生土长的潜江战友一起，从江汉平原起程。几天后，当吭哧吭哧的闷罐车停留在冰天雪地的辽阳火车站，铁道兵用东北特有的高粱米土豆白菜表达了热情。青春年少的身姿、立正稍息的口令、嘹亮的军号，沸腾了古城一所普通高中。严格的新训生活拉开了这群年轻人从军之旅的序幕。王旭和武小军的人生随之烙下了永不磨灭的铁道兵印记，多了一个亲如兄弟的“战友圈”。

那些年，他们同战友们一起，走嫩江战抚顺、修营房打山洞，同吃高粱米（饭），同睡大通铺，与钢钎大锤做伴，在部队摔打了四五年，直至复员。

和农村出生的我们相比，在同样一身军装的战友中，他俩显得鹤立鸡群。读书多、见识广，从小受中国高级知识份子的熏陶，一口京腔给了他们足够的自信，他们有自己的“诗和远方”。而我们，只能用仰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从他们一举一动中想象城市的模样。但几十年来，“战友”这个永葆温度的热词，将所有的“悬殊、差异、距离”都化为了亲密无间。

潜江，虽无山重水复，秀峰流瀑，但不缺柳暗花明，鱼肥稻香，更有灿烂的荆楚文化源远流长。从北京走来的王旭、武小军，深受当地文化的浸润和纯朴民风影响，又经铁道兵生活的洗礼，成为战友中的佼佼者实属必然。

几十年来，他们手执人间烟火以谋生，心怀诗意以谋爱，行走在奋斗的路上，从来没有忘记为他们人生润色的铁道兵，时刻惦记着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始终装着给予了他们人生滋养的第二故乡——潜江。多年前，王旭借出差的机会，只身从武汉到潜江找寻当年中科院五七干校旧址，探访昔日战友。由于通讯不畅，信息不灵，形单影只换来无功而返。武小军有情有义，一诺千金。同班老兵王详平时爱学习，施工肯出力，为人朴实耿直，武小军印象深刻。前些年他们在网上重逢，约定北京相聚时一起到八达岭欣赏长城风光。可此后不久，王详却突然因病离世，武小军痛惜不已。二营战友在北京聚会，他怀揣王详遗愿手捧王详遗像和战友们登上长城，面朝王详家乡黑龙江方向躹躬致意，用这种方式告慰战友。去年，王旭和武小军不谋而合，重启潜江之行计划。一时“潜江70老铁群”热闹起来，大家奔走相告，开始了望穿秋水的等待。可因疫情，行程一再推迟，直到今年4月成行。

出武汉市区上沪蓉高速，小车犁开漫天春光一路向西，飞速逝去的美景缓解不了他们心情的急切。王旭和武小军的迫不及待，使得同车的武小军夫人心情也不禁澎湃起来。回乡情更怯。在抑制不住的激动中，没有丝毫“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担忧。因为潜江是他们的第二故乡，还因为潜江有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

一百多公里的车程，被轻松的谈笑甩在身后。当望见那尊创下吉尼斯世界记录的十五米多高的小龙虾雕塑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到了，终于到了。此前，战友们争先恐后地向他们炫耀，水乡园林的潜江，早已是今非昔比。除了水杉、油田、花鼓戏，还有章华台的细腰女、东方的莎士比亚曹禺，南水北调孕育的兴隆枢纽工程……他们得知，潜江不仅有虾乡稻大米，还有独有的虾稻种养技术、有小龙虾8小时内直达全国各大城市的中国虾谷。近几年，小龙虾活跃餐桌蹦上央视，其产业不仅是潜江的主打经济，而且成为了引领潜江“融入都市圈，建设示范区，冲刺五十强”主要力量。

洗尘晚宴设在小龙虾之城的“虾皇”餐馆。邓先荣、张宽生、王克勤、赵厚发等几位战友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了。专做小龙虾宴的这家餐馆，接待过全国慕名而来的食客，听说王旭一行是北京来的客人，更是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使出十八般武艺，蒸虾、卤虾、蒜蓉虾、红闷大虾……饕餮虾宴使得几位客人眼福口福俱饱。邓先荣恢谐地说：我们几位只是接待的先头部队，今天的晚餐也只是“试吃”！

第二天，当年和王旭、武小军一个新兵班的战友来了，和他们同一个老连队的战友来了，新兵连269名战友的代表也来了。有写作、绘画、摄影特长的战友悉数到场。战友们见面后，手拉手，头挨头，嘘寒问暖，知心话儿唠不够，从当年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满脸沧桑；从当年的青果一枚到如今的子孙满堂；从当年6元津贴到眼下的老有所养……还有刻在记忆中的趣事窘事，50年的风雨烟云都浓缩在不尽的欢聚中。王旭和武小军为战友们的健康而欣慰，为逝去的战友而惋惜。“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一首《铁道兵志在四方》激起战友们流淌在血液里的豪情，为人生中有铁道兵的经历而荣耀，为成为战友而庆幸！

持续高涨的热情激情和中国传统美食的相遇，必定萌生出盛宴的重复。战友们先后在王场、潜江设宴。竭尽所能地将具有本地特色的菜肴展现给客人，除了小龙虾系列，还有土得掉渣的河蚌火锅、清炒螺蛳肉、江汉平原特有的名菜鱼糕、传说中嘉靖皇帝上京争位时带在路上食用的肉卷切……火烧粑、焌米茶更是名列其中。火锅中沸腾着战友的情感，菜肴里升腾起兄弟的友谊。本地“茅台”陶醉了一张张纵横沟壑的脸庞，桌上不仅有“更尽一杯酒”的细酌，更有“能饮一杯无”的关切。王旭动情地说，在潜江的四月天，我感受到了夏天的温度，这比季节早到的高温是战友间几十年日益发酵的炽热情感！

（二）

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战友，看到了潜江日新月异的变化，潜江不能让王旭、武小军的魂牵梦萦留下一丝遗憾。潜江文史专家杨金德老师自告奋勇，兼向导司机于一身，和战友们簇拥着两位战友故地重游。

资料显示，中科院湖北五七干校（校址潜江广华）自1969年4月创办以来，全院122个所，先后有六批学员3100余人，在这里工作和学习。著名作家冰心、著名数学家杨乐、张广厚，后任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主任的杜润生，曾任北京市副市长、政协主席的白介夫等名人和文化界、科技界、政界精英，以及改革开放后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有过重大影响的人物，都在这里留下了足迹。

那个年代，潜江没有铁路，公路也不通畅。中科院的专家教授像南飞的雁阵，拖家带口，乘火车南下，在武汉上轮船沿汉水溯江而上，经过漫长的24个多小时后，在王场红旗码头下船。王旭和武小军记忆犹新，他们到干校后，常常开着大轮子的拖拉机到码头拉砂石料，为五七干校修房铺路，借机看江水东流，白帆片片，赏夕阳西下，鱼舟唱晚。当年供来往船舶靠岸的趸船早就没有了踪影，江面上昔日的繁忙不再，一艘鱼政船威严地泊在不远处。当年他们踏上潜江土地的最初脚印已被护坡的片年石覆盖，岸上的油菜地透出成熟的颜色，呼吸着“红旗码头”的呼吸，尽力展示还没有走远的花开花谢，向人们诉说这里曾经的热闹和喧嚣。一位乡亲不无自得地告诉我们，“码头几十年不论繁荣或萧条，它的名字始终没有改变。这叫红旗不倒！”我们一行感叹物是人非，时光易逝，感佩潜江人对“红旗”深刻寓意的坚守与执着！

沿长飞大道，过光纤广场，经国际自行车绿道，上汉江堤顶公路，绕国家水杉种籽园，小车停在了彭河监狱旁边。杨金德老师指向不远处的杉林和几间残存的房舍，肯定地说，这就是当年中科院五七学校旧址，王旭和武小军经反复回忆，最后确认，这是他们梦里常到的地方。

野蒿繁茂，柳絮飞扬，水杉参天。当年的学校如朝霞般地在这里燃烧发光，光焰映红了半个潜江，如今只剩下这些绿色的火苗。半个多世纪过去，映照过中国知识界精英翩然侧影的彭河水湲湲潺潺执着向南，清澈妩媚里，顽强地流动着中国知识分子的灿然文气和袭人灵气。数栋为当年中国知识精英遮风挡雨的平房和不远处原国家石油部五七干校、原中央民族学院（现中央民族大学）五七干校旧址，像一群白首心不移的老人，佝偻起不再年轻的腰身，痴情地等待着曾经的主人。见到王旭、武小军，我想它们该瞑目了。那尊高近五米，早已隐去伟人身影的背景墙几十年如一日地站在那里，简约厚重中坚守成了纪念碑的模样。王旭和武小军清晰地记得中科院五七干校的八个连队和队部的方位，向我们娓娓讲述睡通铺、吃食堂、送公粮，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的过往。充满感激地对我们说，知识分子到农村接受再教育，增加了对农村的了解，增强了对农民的感情，对净化心灵，升华人生观世界观起到了积极作用。

当年王旭、武小军正值风华正茂，离开潜江时不曾带走一片云彩，如今归来，春风化雨，功成名就。潜江为他们人生添彩，他们为潜江大地增辉。

王旭，为原铁道兵第四十四团7连战士。退伍后，进大学深造，出国留学。曾任中科院原资源环境应用研究中心主任、教授职称、中国民主促进会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多年来从事区域农业产业策划、统筹城乡发展等方面研究，主持过国际、国内和中科院重大项目20多项，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等多个奖项。目前仍是贵州毕节岩溶山区农村发展研究科技示范项目负责人。

武小军，为原铁道兵第四十四团8连战士。退伍后曾任职中科院化学所分子反应动力学国家重点实验室高级工程师，因参加“分子及团簇的激光光解和光电离的综合实验设备研制”而获得中国科学院科技进步二等奖。在化学灌浆、防水，垃圾渗滤污水处理和高科技实验室装修及相关设备配套装修改造工程方面颇有建树。

面对眼前的潇瑟，二人以学者的眼光生出遗憾，我也不免有了杞人忧天的思忖：在国家重视文化传承的当下，许多地方，千方百计挖掘本地文化资源，积极打造文化高地，为社会发展和经济繁荣服务。潜江不缺历史、不缺故事，也不缺智商情商，中科院五七干校蕴含的丰富文化信息和人文信息，为何没进入潜江文化的谱系？！

习总书记说：“向上向善的文化，是一个民族休戚与共、血脉相连的重要纽带。”潜江包容厚德，重情重义。中科院五七学校，为文化底蕴深厚的潜江增加了文化的厚重。王旭和武小军再走潜江，重温过去，表达对潜江那种化不开的浓烈情感。他们的归来，提醒我们，潜江要重视对那段历史的研究，启动对相关资料的收集，加强对中科院的对接，重视对五七干校旧址的保护和利用。

当年，潜江人民将王旭、武小军送进军营，送回北京。今天，潜江战友代表潜江欢迎他们回到第二故乡，为战友相聚增加了特别的意义。几天中，战友们陪他们看兴隆大坝、游水杉公园、赏紫月湖夜景、参观曹禺纪念馆，让他们不仅见证了潜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感受到了潜江人民似火的热情。战友摄影师严开邦跟踪服务，用镜头凝固起战友活动的生动瞬间，战友诗人赵厚发用文字及时而真实记录了他们的行程，战友画家刘维美在宣纸和银杏叶上，为两位战友留下了具有齐白石神韵的《虾戏图》。我也不揣冒眛、邯郸学步地记录下我的所见所感，学一回年轻人，在“520”这个被恋人热捧的日子里，献给家乡潜江，献给亲爱的战友们。

（2023.5.20于潜江初稿2023.6.14再改）

校对：谨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