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麦客

　　题记：延续了几百乃至上千年陕、甘两省的麦客现象（特指陇东一带农民夏收时来陕西关中收麦以增加收入），随着现代农业机械化的发展，终于让我们这一代人看到终止了。可每到6月上旬，陕西关中八百里秦川麦浪滚滚一片金黄的夏收季节，有一个麦客（那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麦客）的身影，却常常浮现在我的记忆里，对他总有那么一丝丝牵挂…… 

 
 

　　那还是十几年前的夏收期间，我在宝鸡市扶风县午井镇一个村子，搞冯家山水库灌区农民用水者协会增收住村调查时，认识了麦客老齐。
　　那是开镰的头一天，房东领回了一个又黑又瘦的麦客，背很明显地躬起，看上去有60岁了。趁这老麦客去吃饭的空，我问房东：“哎，我说，你就叫这么个人给你割麦呀？”
　　“嗨，现在收割机多了，麦客越来越少，还真不好找哩，能找个便宜点的就不错了。再说，人家答应晚上白给咱看场哩，人老了，瞌睡还少。”
　　“哪里来的？”
　　“说是定西人，姓齐。”
　　房东家是水浇地，那麦子又密又厚实，看着这个又老又瘦的麦客，我的心不由为他倏地一下。
　　然而，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天，老齐足足割了二亩地的麦子！我硬是纳闷？这个又黑又瘦的老头，他的劲头，是从哪儿来的呢？
　　晚饭吃罢，老齐看场去了。天闷热，我也来到场上，远远就看到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
　　“老齐，今天够你受得吧？”
　　“嗯，是有点子累哩。”
　　“你咋能一天割二亩地嘛，就是小伙子也顶不住啊？”
　　“唉，你是不知道啊！咱和人家比不成，人家下关中是浪来了。看看光景，换换肚子; 可咱有咱的难为，不干，咋成哩？我可是真想挣几个钱呀。这几年，陕西这边收割机越来越多，活也不好找了，我看今后麦客这碗饭眼看着也就吃不成了，今年很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出来喽。”

 

　　我猜想他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递了支烟给他，又给他点燃。“你有啥心事儿，能给我说说么？”
　　他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伸向远处的夜色里，像是在追寻那遥远的记忆。“哎，让我咋说哩嘛？说开了你怕都不信，别看我这个样子不咋地，儿子前年可考上了大学，就在你们省城西安呢。”
　　“哦？这可是大好事嘛！”
　　“谁说不是呢？可好是好，好完了就该愁了呀。自打供娃上大学，我的日子可就更紧巴了。娃在外头，穿戴上还得象个样子吧？又正长着身体，伙食上也不能太差，这些都需要钱，我只有干，拼死哩干呀！”
　　说到这，他停下了，只是一个劲地吸烟。
　　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封信来：“这不，临出门时，娃还来了信，我也不识个字，请别人看了说是要钱哩，你再给看看是不是？”
　　我接过信，月光很亮，字迹清晰可辨。
　　“爸： ……暑假我要和同学去华山旅游，需要300元钱，你一定要想法给我解决，要不然，我以后在班上就 ……。还有，你来陕西干活，可别来西安找我。你来了，我以后在同学面前就没法子……。一定！  儿：××”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噢！可怜的老齐，叫我怎么给你说好呢？
　　“咋？是不是娃病咧？”
　　“不！娃没病。娃在信上让你多注意身体。还说，等他毕业了好好报答你呢。”我现在只有安慰他了。

 

　　“啥？报答我？没想过！没想过！”他的头摇得象拨浪鼓：“只要娃好好学，将来成了有出息的人，我这点苦，算个甚哩！”
　　看着眼前这个朴实善良的老人，我不由动了情，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老齐，你睡会儿吧！场，有我给你看着。”
　　“那咋成呢？”
　　“老齐呀，你不像我，你明天还要干活呢，日子还长着哩。”我诚挚地对他说。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唉呦！这一说睡，还真给困了哩。”他朝我感激地点点头，躺下了。
　　很快，这个和衣躺在异乡麦场上的老人就响起了沉重的鼾声 ……
　　月上中天，星斗西斜，整个麦场上，静悄悄地。明亮的月光洒下来，映现出老齐那张困倦而又苍老的脸庞。突然，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咧了一下，那分明是一丝笑靥，哦，许是他在梦中看到儿子收钱时地喜悦么？
愿他今夜睡个好觉！ 

 
 

　　后记：这几年夏收，彻底看不见麦客的身影了，既对他们不用再背井离乡吃苦受累而感到欣慰，又对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而有些牵挂。麦客是陕、甘两省一个漫长时代的特征，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深入，麦客必将成为历史的记忆，在人们的心中慢慢淡去……
　　眼下恰逢陕西关中收麦的农忙季节，看着这遍地金黄的麦浪，我不由地又想起了我所见到的这个最后的麦客老齐，算起来他今年也七十多岁了，也不知道他那个不靠谱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他的生活是否能够有所改善？让我们一起祝福那些依旧依靠土地生存的人们，在党的扶贫政策的大力扶持帮助下，他们最终也一定会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校对:张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