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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华专栏/

 我在掌子面的流年

作者:铁八师 杨庆华 发布时间:2023-12-19 点击数: 稿件来源:孙雅丽推送 责任编辑:春伢子

题记:朋友,你可曾当过铁道兵?那么,你是否到过掌子面?如果没有的话,不妨带你走一遭。

  题记:朋友,你可曾当过铁道兵?那么,你是否到过掌子面?如果没有的话,不妨带你走一遭。

  1974年4月,我们从襄渝线移防京通线,驻扎在燕山深处的乌苏沟。

  燕山山脉由东南往西北而渐高,山体呈东西走向,北缓南陡,沟谷狭窄。到了河北围场的庙宫至四合永一带,经千万年高原风沙侵扰的北坡,由沙而渐渐演变成厚厚的土覆盖着。由于南坡石质坚硬,北坡土质松软,故南坡掘进难,北坡塌方多。

  在庙宫水库的东边,自南向北一溜排列着庙宫一至五号隧道群,分由八师三十六团和三十九团掘进,庙宫五号隧道一过,燕山山脉起伏的山峦戛然而止,随之进入浅山灌丛区的坝上高原了。

  我们这些修建庙宫隧道的连队,都分散在水库东边的大蔓茎沟、小蔓茎沟、乌苏沟、牛肚子沟,或山凹里,或半山坡上。我们连队驻扎在乌苏沟口,紧邻庙宫水库的地方。

  说起打隧道,就离不开掌子面。所谓“掌子面”,乃隧道施工中的一个术语,指隧道中不断向前推进的工作面。老兵讲,掌子面的叫法源于民间,过去老窑工们头顶一盏窑灯,爬进爬出的煤窑,工作面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所以叫它“掌子面”,一经流传,就慢慢广泛用于坑道、隧道的作业面了。

  我们连队独立承担庙宫四号隧道出口的施工,由北向南推进。5月份开始施工,至6月中旬已开挖100多米了。记得6月15日,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到隧道口的工地上更换黑板报内容,刚好遇到我的老班长钟泽良,他当班在上导坑的掌子面立排架,我随他进入作业面。因掘进还未到岩石层,大家挥锹抡镐,热火朝天,清一色的赤膊上阵,一个个背对着我的人,汗珠顺脊柱而下,除了一条短裤,就是一个我们唤作“猪嘴巴”的海绵内胆的口罩,说它可以防止矽尘侵入肺部。

  危险总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到来,没有任何征兆。我们走到掌子面不一会儿,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塌方了……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瞬间灯就灭了。新兵们慌作一团,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言语间传来发抖的声音。班长是成昆、襄渝线上下来的老兵,他迅速摸到手电筒,打开后,四周一扫,上导坑被堵死了。他召唤大家不要惊慌,先坐下,不知外边什么情况,塌方量多少,我们得保存体力,静待救援。

  看到眼前的一切,我的心怦怦乱跳,脑子一嗡,弦断了一样……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接着上方露出一个小口子,三班长赵土生的声音传来,大家用双手扒,不能用镐和锹,以免伤着人。这时我们里边的人才知道有战友被埋在塌方的泥土里,于是纷纷上来,大家争先恐后、争分夺秒,内外一齐扒。此刻塌方并未停止,但战友们临危不乱,奋不顾身,真真到了一种为了救战友,超脱生死,看淡自己生命的状态。

  因作业面小,大家轮流上前扒,终于,脸露出来了,手露出来了,有人上去想把他拔出来,可又一阵塌方随之而来,他又被埋了进去。大家齐心协力,继续扒,不停息,好不容易头露了出来,又来了一阵。只听他说:今天遭了,该遭了。(西南官话,活该遭遇不好事情的意思)这最后一次塌方体积不是很大,他终于被扒了岀来。大家把他抬到洞外,我上前一看,是与我同年入伍的云南籍战友郑光林,他满脸血糊糊的,他的上下八颗门牙一颗不剩,全被打落了,因塌方时安全帽帽檐扣下来而打掉了门牙,但捂住了嘴脸,使之有了空间,牙虽打掉了,命却保住了。

  战友们把他抬回连队,卫生员帮他消毒处理,一会儿工夫,有人送来了奶粉,有人送来了白糖,还有人送来了点心。他躺在床上,疼痛难忍,双手攥紧床沿,颤抖着,强忍着。他忽然请求老兵们唱支歌,于是,大家伙儿小声哼唱着“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反复着、循环着,直至他鼾声响起,直到师医院的救护车开来……老兵们感叹这支《铁道兵志在四方》歌曲的神奇,似精神支柱,像友情抚慰……

  我回到房间,通信员守在电话机旁,他告诉我,听说出事了,连首长们都上去了。营、团、师的首长不断地把电话打进来,询问塌方情况,有无人员伤亡,我都一一报告了。

  好一阵忙乱啊,心静下来时,感觉手指好痛,伸开一看,十指血肿,指尖渗血。走到卫生室去消消毒,结果排起了队,再看看战友们的手,有的渗血水肿、有的皮破血流、更有的血肉模糊,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俗语说十指连心。伤在指尖,大家一起忍受疼痛。面对手脚不便带来的困扰,未参加抢险的战友,帮着洗脸、洗脚、擦身子,照顾有加。战友间的情谊,平时看不出来,偶尔还会斗斗嘴,可一旦共同经历生死后,互相牵挂着、依赖着,彼此的心紧密相连。

  这以后的几天里,各级首长川流不息地上门慰问,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温暖,我也受命忙着为好几位战友起草申报三等功的材料。连长张永治说,小杨,也为你报个三等功吧,你又参加抢险,又办安全板报,众手搭成生命线,胸怀铸就安全连哪!我摊开双手给连长瞧,答道,我受伤最轻,出力最小,哪有颜面立功受奖,谢谢您及首长们的关照。

  1976年3月17日,是我退伍离开部队的日子。16日的清晨,通信员告诉我,三十六团政委周岷山来电话,托我带个包裹到武汉给他的侄子,我随即前往庙宫的周政委家里。办完事回来时,路过庙宫二号隧道进口,隧道的上导坑已经贯通,下导坑还在掘进中,也不知什么力量的吸引,我自觉不自觉地进入隧道中,排架、扣枕木林立,不时有些灰渣往下掉,我走近掌子面,就想多看一眼。这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战友们忙碌着,风枪声、铲渣声、拉渣车声,汇成一部雄浑的交响乐,敲打着、滋润着我这颗恋恋不舍的心……

  时至今日,想起当年在掌子面常常听到的、人人都说的、而且是背着首长们说的一句话:“死了卵朝天,不死又过年”。对当时的我,一个学生兵来讲,感觉刺耳、低俗且浅薄。如今想来,这不是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是什么?!这不是实打实的豪言壮语又是什么?!这与“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又有何区别?!

  “时光逝兮年易尽”,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流年的光阴里逐渐模糊,可发生在掌子面的一幕幕,却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2023.12.17.于汉口

  

(责任编辑:春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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