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 望 黄 鹤 楼

　　日前陪来访友人登上黄鹤楼，凭栏远眺，一城斑斓景色，两江浩荡天际，三镇楼宇绵延，四岸风光旖旎。

　　友人说，上世纪80年代，黄鹤楼新建落成不久，因公来汉上过一次黄鹤楼。那时武汉高层建筑少，黄鹤楼兀立蛇山之巅，俊逸飘举，轻盈飞动，充满高雅秀气和缥缈灵气。如今高楼林立，黄鹤楼不再是武汉最高，城市有了新高度啊。

　　友人的话意味深长，我思忖后说，从建筑地标看，武汉同其它城市一样，高度被不断刷新。1996年武汉佳丽广场176米，超过黄鹤楼112米（蛇山高61米，楼高51米）。其后世贸广场、民生银行大厦、武汉大厦相继超高，2018年武汉绿地中心475米（设计623米，因空域管制限高，不能实现设计高度），已是黄鹤楼高的四倍。建筑高度不断攀升，使城市更具现代气息和梦幻色彩。

　　可是，登黄鹤楼与登高层楼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登过武汉大厦，也上过上海明珠塔和广州“小蛮腰”，那感觉就是震撼。震撼于财富的巨大威力，科技的创新活力和人类无限想象力，使城市越来越高峻挺拔，光鲜亮丽，让人心旌震荡，顿感渺小与股寒。

　　登黄鹤楼则令人心生敬仰，每每伫立黄鹤楼前，想到这里曾是孙权、庾亮、李白、岳飞等先贤圣杰们放眼江山，壮怀天下的地方，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登的次数越多，崇敬感就越强烈。诚然，黄鹤楼物理高度有限，但她所承载的文化精神高度却是任何高楼所不可比肩的，也是我等永远无法企及的，惟有仰望。黄鹤楼既是登临揽胜之地，更是仰望遥思之处。

　　仰望“矫矫人中龙，叱咤生云风”的孙仲谋，“黄龙起，神鸟出”，攀黄鹤，起斯楼，虎视天下，“以武昌盛”的英雄气慨。

　　仰望诗人崔颢：“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悠忧情怀。

　　仰望“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仙李白，空灵旷远、情真意长的圣洁心灵。

　　仰望岳武穆怒发冲冠，凭栏长啸，“一鞭直捣清河洛”，“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精忠报国精神。

　　仰望“昔贤整顿乾坤，缔造多从江汉起；今日交通文轨，登临不觉亚欧遥”的清末名臣张之洞，厉行新政，开放包容的胸襟气度。

　　仰望“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处？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的领袖毛泽东，顶天立地，开天辟地的伟人风采…

　　武汉大厦我可以登顶，但黄鹤楼却让我仰望，黄鹤楼是我心中最高。对我的回答，友人以为然。

　　城市高度既是物质形态的，又是精神形态的。高楼大厦是财富实力的象征，是硬实力，黄鹤楼等历史文化场景则是精神文化的窗囗，是软实力。既有强大硬实力，又有厚重软实力，才有现代化城市的形象与高度。

　　城市是有灵魂的，城市的灵魂是文化。一座城市的形象气质、性格特征、力量源泉、情感温度，都蕴藏于深层次的文化密码之中。

　　城市是文明的结晶，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将文明视为一种地方文化，“文明就是由诸多大型地方文化形态组成的历史”。城市文明是由诸多精神与物质文化的生产、发展、转型、累积的过程，是文化遗存、文化意识等众多显性与隐性文化因子融合编织的风景。这种文化风景对城市个性风骨、精神气质、群体意识和行为风尚，有直接或间接的型塑功能。从一定意义上讲，文化决定命运，城市文化决定城市命运。

　　文化的根脉是精神信仰，文化决定命运本质是精神信仰决定命运。精神信仰是一个人、一座城乃至一支军队、一个民族的思想灵魂。有灵魂才有光明，才有力量，才能在历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若灵魂出窍或走火入魔，精神堕落，信仰迷失，道德沦丧，那就离衰落与危亡不远了，所有危机莫过于失魂落魄的危机。英国前首相丘吉尔说，英国“宁可失去整个印度，不可失去一个莎士比亚”。这话虽充斥着占领者的冷漠与高傲，但仍不失为文化决定命运的至理名言。

　　黄鹤楼作为武汉城市文化的千年坐标，所蕴含的文化精神已深深嵌入城市生命的基因密码之中，黄鹤高翔在城市的精神空域之上，徜徉在城市的烟火气息之中，铭刻在城市的乡愁记忆之中，流淌在每个武汉乃至湖北人的精神血脉之中。武汉城市敢为人先的英雄气质，勇于担当的天下情怀，开放包容的胸襟气度，豪爽浪漫的江湖人性，无一不可以从黄鹤楼找到精神文化的活水源头。

　　一个有地方可以仰望的城市，何其幸运与荣耀。著名作家莫言说，“如果没有黄鹤楼，武汉还是武汉么？”结论虽然肯定，武汉还是武汉，但那是一个多么黯淡无光的武汉，多么平淡无趣的武汉。有黄鹤楼才有武汉历史的厚重和文化的延续，她连结起城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承载历史的灿烂，也将承续未来的辉煌。

　　时代车轮高速向前，城市面貌日新月异。但切莫让雨后春笋般立起的高楼大厦遮挡了仰望的视线，切莫因追逐物质繁华而荒芜了精神家园。在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喧嚣奔涌中，不妨稍稍放慢追逐的脚步，抬起头来仰望吧，仰望中华民族精神长空中那一座座云窗雾阁，璀璨夺目的“黄鹤楼”吧。

（2023年1月16日写于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