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死人滩"

1970年8月到次年10月，我们学兵二连在旬阳构元学子湾驻扎了整整的一年零十天。这期间，是我们最艰难、最难过、思想波动最大的时刻，也是受思想教育最深，意志上收获最大的一年。这一年，我们经历了许多从没经历过甚至都没想过的事情，“死人滩”上救翻船，便令人难忘……

连队驻扎在巴山的半山腰，地形就如一把椅子。后山坡是靠背，营房在靠背和椅面连接处。平坦的椅面是后来修起的临时公路和一块菜地。再往前，椅面消失，悬崖陡峭直插汉江边。江对面，是秦岭山脉的一个峪口。两山突兀，夹着一条不息的小河。

山里的小河小溪都有一副假面具，平时温文尔雅，峥嵘突显时，淫威无穷，能把沟里的大石块推得咕噜噜乱跑。峪口堆积着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便是山洪的杰作。距沟口越近，石头越大。等它呈扇面铺开之时，一个大大的沙石滩，就把汉江水域侵占了。惹不起呀，汉江水委屈的退却，宽阔的江面便形成了一条细而狭长不规则的“s”状通道。沙石滩上，那些浑身镶着石英，泛着亮点的白石头，在阳光下耀武扬威的抖擞着余威，晃着人的眼睛。

汉江水并不服气，在水道上肆无忌惮地大声咆哮，老远就听见它的怒吼。气不顺，就常常在来往船只和木排上发泻。不是将船推斜，把货掀翻，就是把木排打散，有时候还直接把船掀翻在水里，它却不管不问，一个劲“哗哗哗”高喊着，洋洋得意地向前奔去……

 “学子湾下面有烂滩，太公行此打战战，弯弯子多，江水子急，水里藏石撞船底……” 顺口溜里这样唱。

太公们恨死这段叫“烂滩”的水域了。虽然多次在航道上用炸药扩充治理。可对面秦岭山沟里的一场山洪下来，水照样猛，弯照样急，航道照样窄，太公们照样是提心吊胆……嗨！

旬阳是当时全国仅有的四个不通公路的县域之一。襄渝线的全面开工，水运繁忙，汉江水面来来往往的船只明显增多，随之而来的，是翻船事故也不断增多。这段远近闻名的烂滩又添恶号——“死人滩”。

一天，几节数十米长的木排，长龙似的节节蠕动着由远漂来。快到烂滩时，放排人手持长杆倏地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拨正木排航向，让它顺顺当当的进入激流，可进入烂滩激流一半时，木排后半部分突然一个乌龙摆尾，向北冲去。不好，恶龙过江！木排要横在江面，排毁人亡惨剧瞬间就要发生。这时，我们看到了一生再难以见到的精妙绝版。这放排人太厉害了！

他原“排”撑杆，腾空跃起，飞落向沙石滩上。借着贯劲，腾空拧身，人在空中就成了“一”字，落地瞬间，躬身就势把长杆往前一推，身体几乎贴在滩上。这一推的力量有多大？不知。却见即将横过来的木排尾部猛地向激流摆去，急转身，嘎吱吱带着响声又向前急奔。也就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长杆再次撑起，放排人又高高一跃，轻盈的落在木排上。木排回归主航道，顺流而下……啊呀，太精彩，太养眼了。我们禁不住展臂挥手，在山上高声欢叫起来。从那以后，我们的眼球常常被被峭壁下的激流——烂滩吸引住了。也就是因为高度关注，才有了多次抢险，才由此诞生了一支在襄渝线上相当有名气的队伍——学兵二连汉江抢险队。呵呵，这就叫时局造英雄吧！

抢险队救过多艘船只，有运货船，运柴船，木排、竹排，那年冬天，大家救上来一个瘦弱的老太公，身上有股奇异的味道，问后方知，那是一艘载农家肥的运粪船……

成立抢险队的初衷，是连首长在有组织的抢险过程中，增强可控性，有效的保证大家的安全。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这帮热血少年们的秉性。堵，不如疏导啊。挑选的队员们都是身强力壮，且都扬言自己的水性无与伦比的高，仿佛个个都是赛过闹海的哪吒。但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闺女是小子抱出来瞧瞧。不看你吹得五马长枪，是“救生圈”还是“秤锤”——入水便知。

1971年夏季的一个下午，“嘟……”江面上传来了沉闷的汽笛，一艘客轮“吭哧吭哧”的逆流而上，忽听见“吃——嗤嗤——”的声音，江底随之翻上来一片浑浊。坏了，客轮搁浅了，要出事！果不其然，船头没见前进，船尾却向左移动。“哐哐哐……”随着几声响亮，客轮侧翻了……江面江岸一片混乱，呼喊嘈杂哭声叫声，声嘶力竭，声声不断……

“嘟嘟嘟……”紧急集合哨声急促响起。大家从四面八方向江边赶来。帐篷里的休息的，江边洗衣服、干活的……抢险队更是奋勇当先。此时，炊事班班长何文亮正带领全班学习，听见哨声，拔腿向江边冲去。

随着人流，何文亮也跃入江中，奋力向翻船游去。江水瞬间就荡起一米多高的浪花，那是何文亮双脚击起的，哎呀，狗刨式，动静挺大，人却与动静不协调，大家心里不由得一紧。

江水实在是太猛太急了，眨眼儿功夫，客轮就被冲出急流区。江面宽了，有更多的人参与到了抢救的行列。快到客轮跟前时，何文亮听得后面“噗呲呲……”水响，本能的回头一看。哎呀！后面两艘木船和他同一方向急驶，而他此时正在两条救援船中间，船还在靠拢……完了。他下意识的一个猛子沉入水底……江岸一片惊呼……

李殿章和张琛也跃入水中，见人救人，见物抢物。韦国民是个“独生子”，父母对其宠爱有加，战友们也都称其为“八百里秦川一棵苗——贵籽儿”。但他丝毫不娇惯自己。仗着胆壮体棒水性好，他和战友关文峰跃入水中直奔翻船。当手扒船身借劲儿一跃欲上船，想去拉船上的一位老人时，那知用力过猛，船身猛地倾斜，那老人惊恐地连连后退，紧紧的拉着船舱不松手。韦国民忙腾出右手往上一推。没料到船体变形裂开了一条大缝隙。真寸啊，这一把刚好把手推到裂缝里的船钉上，黑黝黝的船钉直接穿透了手掌心。刺骨的疼痛，钻心啊，他下意识的往上一拔，船钉又划破掌肌，手心又被撕裂一道长口子，（后来在团卫生队缝合九针）一股鲜血随钉眼喷射而出，江水瞬间洇红了一片……他“咝——”地倒吸一口凉气，翻身上船，将老人交给关文峰，又向船舱内奔去。

船舱内无人了，他提着行李就向江中的抢险队员们使劲地甩过去，连同四散的红色……

江边的战友更多了。抢险队的下江了，会水的下江了，水性不好的在江边，有的拿着长棍，有的拿着长绳，有的拿着救生圈……见人往上拉，见物往上扒，还焦急的喊着，“”拉住绳头，我们拽你……”

落水者一个个被救上来了，连同炊事班长何文亮也一起被拉上来了。船上行李太多了，有的已经被激流冲出去好远。为不让群众的财产受到损失，大家还是顺水而下，尽心尽力的打捞。李殿章和张琛为捞一件行李，顺江流游出了几里路，当连长集合队伍，一遍遍清点人数时，他们俩才浑身湿漉漉的赶回来。抢险队员全部归队！此时，连首长才长出一口气。

数十名乘客安然无恙。学兵二连又一次受到上级的通报表彰。抢险队也声名大振！

晚点名时，十余位战友受到嘉奖。何文亮却眉头紧锁。在受奖同时，连队郑重宣布：何文亮水性不佳，从抢险队中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