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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渝·50】【襄渝·50】《襄渝线记略》（八）血染汉江滩
铁一师 刘继业
美篇作者：杨立田
襄渝线湖北、陕西交界处有个不起眼的小站——胡家营。它在大巴山莽莽万山丛中，在日夜奔流不息的滔滔汉江之滨。1971年4月9日，一个车毁人亡的特大事故导致师宣传队喋血汉江滩！一夜之间使得铁一师从师长、政委到连队指战员全都牢牢记住了它。胡家营，一时间攫住了数万筑路军民的心！
铁一师宣传队为普及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巡演到将军河铁一团，最后一场安排在胡家营车站。4月9日白天，队员分三拨开展活动，一拨去民兵团宣传队交流辅导，一拨去将军河边为连队战友们洗军装床单、大部分去胡家营车站装台。
为连队战友们洗衣服
为连队战友们洗床单
当晚的演出，盛况空前，场地寬敞（毕竟是车站所在地），观众爆满，筑路军民加上汉江两岸山区群众上万人观看，效果特别好。谢幕之后，队员们七手八脚熟练地卸台、装车完毕，张明昆副队长带一班押布景、电器车，驾驶员技术娴熟，拐过”之”字形施工便道两个回头弯，轻松上了老白公路，绝尘而去。郭界忠队长、江光森副指导员率二、三班，还有几位搭车的战友随服装、道具车殿后。这位驾驶员对便道路况处理有点拘谨，好不容易拐上大路，不料倒车发生了跳档后，顿时乱了方寸，手脚措置失当，车子径直冲向路外、跌落六米深江滩……酿成惨剧。
箭头指向为车头栽落点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
这些完成任务心情放松的队员对身临险境全无戒备！
这些正当芳华岁月的青年男女刹那间被置于生死存亡的关口！
宣传队员平时台上演英雄、唱英雄，器宇轩昂，有模有样，此时此刻又会怎样呢？
在车子下坠颠簸中被甩出车外的三班长，共产党员，67年昆明入伍的女兵张宝华，滚落江滩，从惊恐中刚恢复意识，不顾周身疼痛，立即奋力攀上公路，边呼喊边寻找电话报信。会同唯一跳车成功的68年湖南兵刘烈红，分头寻求救援。
刘是接兵领导破格招收的超龄兵，入伍已经二十五岁。领导欣赏他身手不凡，武功高强。他在《红灯记》里饰演磨刀师傅，扮相作派，举手投足，极其神似，非常出彩。他因喉疾住院，当天刚刚从武汉军区总医院手术后归队，顾不得休息，马不停蹄赶到胡家营，与剧组汇合，主动登台演出，毕竟他情系普及样板戏啊。当他站在菲亚特车上，正想找个座位坐下时，发现从山上陡坡下行的车身，正在拐一个锐角弯道没有拐过来，而车头竟向汉江冲去时，惊恐的大吼一声“不好！跳车！”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腾空而起，轻盈飞身，稳稳跳落在公路上，毫发无损。他是平安脱险的唯一一人，真神了！
李玉和扮演者、69年河北兵杨立田，见势不妙，紧随其后，随车坠落的惯性松开手握的篷布杆翻飞落江滩，多处软组织挫伤，腰椎压缩性骨折，昏迷过去。第三个跳车人不幸被车厢板拦住，随车……
菲亚特卡车车头“轰”然栽下六米高的公路，扣翻在河滩。在猝不及防的重创巨痛袭击面前，有一刹那时间，一片死寂，队员们有的被甩出车外，受不同程度的跌打损伤；有的被紧紧挤压在车内，命悬一线，奄奄一息……有人发出下意识出自本能的呻吟和哭泣，但迅即被黑暗中依稀可闻的“同志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所激励。迅速意识到我们是革命战士，要像老前辈那样，“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叫”，立即振作了起来…积极开展自救互救…
居住山顶帐篷内刚刚看过我们演出的民兵闻讯赶来了，及时伸出援手施救。他们几个人一组托举着伤员，绝不能让他们二次受伤啊，在夜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喘着粗气艰难地攀爬到公路，见车就拦住，以最快速度送往包扎所。无数手电筒光柱晃动，民兵战友们目击了事故现场许多零碎的镜头——
菲亚特大卡车已经面目全非、四轮朝天，车大灯光柱直射汉江……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下传出压抑的呻吟声……沙滩上散落着蠕动的身影……
面目全非的菲亚特卡车
70年青岛女兵、共青团员王军不顾多处软组织挫伤，向民兵战友呼唤：”演出服不管好坏请都收到一起，我们还要演出啊！”有人送来一只军靴，她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们的普及任务还没完成，就出这么大事故……她在剧中扮演与李玉和家比邻而居的田大婶。
69年河北兵、共青团员李伟明，假交通员扮演者，兼打镲。颅骨凹陷，头部出血（头骨线型骨折），严重脑震荡。伤成这样，开口仍不乏幽默：”我心肝五脏没问题，还可以打镲呢。”叮嘱战友检查小道具箱里的盘子点心（赴宴斗鸠山道具），继续演出还要用呢。
王光辉，68年湛江兵，共产党员，二班副班长，扮演宪兵伍长。自己头碰坏了，还在包扎所四下巡查，照顾其他伤员，看见有人在默默流泪，立即制止“不准哭！”他走过来，我仰望着他，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只见他脸上的油彩蹭的一塌糊涂，更像“鬼子”了。怕我听不清楚，他大声嘱咐我：“刘继业，记住毛主席教导，坚强一些。队员们，尤其是三代人都还好。我们的《红灯记》还能继续演下去！”
干练沉稳的副指导员江光森，63年重庆入伍，饰叛徒王连举。胸部重伤（四根肋骨骨折），严重脑震荡，气如游丝，十分虚弱，稍微清醒点，连忙问身边的战友：”大家还好吗？”“都还好。”他来自汽车营，是驾驶员，知道事故的严重性，”别骗我啊！”他深知损失不小，此刻自己的责任应该站到指挥位置，可惜阵阵晕眩身不由己了。
队长郭界忠，63年自河南入伍，剧中扮演反派角色鸠山，面部多处外伤，安排轻伤队员赶快报信后，目睹现场人员伤亡、服装道具散落、损失如此惨重，师首长花那么多心血，广大军民群众怀抱殷切希望，普及样板戏的任务才进行一小半，竟然毁于一旦，一时真如万箭穿心……
二班长、共产党员王光隆，也是63年重庆兵，担任大提琴伴奏，兼宪兵队打手。他被重物挤压，面色青紫，眼角膜充血。清醒过来，听到有人要喝水，立马递水壶“给小李喝水”，他摸索自己随身携带的《毛主席语录》，挨个鼓励战友们：“坚强些！”
70年青岛兵王嘉实，共青团员，乐队小提琴兼长号，右手受伤，他就左手比比划划，表示我还能拉手风琴叻。
入伍刚刚一百天、特招的北京小伙郭正平，担任操作追光灯。自觉伤得不重，包扎一再先让他人，转送医院他最后一个登车。
来自给水发电营，配属宣传队的电工张远成，68年湖南兵，党员，惦记着配电盘、钳子在不在？他首先想到的是工具和本职工作。
69年安徽兵、团员程献，饰日本宪兵侯宪补，兼导演助理。脚踝出血，肠痉挛巨痛，迷糊中仍念念不忘：“聚光灯没……坏吧？”二班长也问：“红灯呢？红灯在就好。”副班长田代学，共产党员，65年四川入伍，打击乐司鼓，兼报幕、游击队员：“我的手没问题，还可以继续打板鼓。”
林金清，69年入伍，共青团员，来自福建莆田，乐队乐手。毅力超人，伤得很重（肠破裂），却不声不响。战友问他，他只说：“我肚子痛。”只见他皱眉，咬牙，把嘴唇都咬破了。鲜血直流也不哭不叫。静静地耐心等候治疗。
65年四川达县入伍的罗忠碧，共产党员，担任打击乐打小锣，兼扮演提篮小卖的女孩和游击队员。嘴唇撞破，头部肿胀，女兵数她伤的最重，昏迷中醒来，没流一滴泪，焦急关切：“同志们呢？”挣扎着起来要看看同志们。反复叮问：“我管的服装箱怎么样了？”战友看她伤得太厉害，忍不住流泪。她说：“你不要哭，快看看队长、副指导员他们怎么样了。”始终没流一滴泪，唯独听到李有志（一团电影组长，负责陪同接待）、唐长连（69年广东入伍，担任操作追光灯）、给水发电营技术员（搭顺风车）等三位战友遇难，她流泪了。
李奶奶——入伍一年，刚满二十岁的青岛姑娘李芝琴，团员，锁骨骨折，呼吸困难，坚持要起来看看战友们，站立不稳又倒下了。和李芝琴一同入伍的青岛姑娘，李铁梅的扮演者高荣婕，共青团员，尽管自己晕晕沉沉，也不忘看护抚慰战友……
笔者左肩关节脱臼，医生作复位治疗时，疼得直冒冷汗，咬紧牙关不吭声。复位后护士用三角巾包扎，将左臂吊脖子上。术后才悄悄对人说：“还是有点疼呢。”见肩部红肿，笑着说：我还从来没这么胖过叻！接着又幽它一默：“我也成叛徒王连举啦！”周围的人都跟着乐了起来。我负责全场打大锣，兼黄包车车夫，剧中上场在破烂市粥棚喝了一碗粥，仅一两句台词。
几乎全队同志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都是：“同志们怎么样了？”接着关心自己负责管理的演出灯光、服装、道具怎么样了……战友们的鲜血凝在一起，心贴的更紧了。王军感叹：宣传队就是我的家，每个同志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呀！
队员们都很坚强，师首长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就是抬，也要把伤员们转移到条件相对较好的“老营宫”铁一师医院。当师首长来到医院走进队员们的病房时，看到一个个不是包着头，就是裹着腿，要么吊着胳膊，拄着拐，好不心痛。因为这些平时在舞台上生龙活虎的小战士们，有的年纪还没有他们的儿女大呀！如今……
当队员们见到老首长们来到自己身边慰问，有的老首长还转过身去擦眼泪时，也情不自禁地流泪了：“首长好！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啊……”
前左：罗忠碧 封岭 李芝琴 冯玉珍 张宝华 高荣婕 石苏伟 王军 中左：王嘉实 孟宪鹏 田代学 刘继业 郭界忠 师政治部孙主任 张明昆 程献 田建新 梁国桐 后左：王光辉 张石清 刘烈红 肖华光 林金清 王光隆 王法栋 杨立田 李忠才 谢征南 李伟明
纵观事故全过程，师宣传队建制不散，党团员发挥了先锋模范作用，散落的物品全部归拢。民兵战友在抢救中发扬了阶级友爱，转运途中坚持手托担架，避免行车颠簸造成二次受伤；夜半风寒，有的脱下棉衣盖在伤员身上……汽车连紧急出动，友邻的铁十三师62团卫生队救治及时有效……集体主义大协作赢得了救死扶伤的宝贵时间。
给水发电营田技术员，亲历了车祸，目击事故现场，感叹：“我多次看你们演出，唯独这次对我教育最大，通过近距离观察，我看到你们是真正的毛泽东思想宣传员！”
生死关头，保持从容不迫、阵脚不乱。这群年轻人哪来的力量？绝不是天生的本能。缘于自幼接受的刘胡兰、黄继光英雄事迹教育；缘于毛主席高度赞扬的“革命第一，工作第一，他人第一”，早在学生时代就打下了烙印；缘于从入伍第一天起，解放军大学校随时随地的集体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光荣传统教育，入心入脑，融入血液，化为灵魂，成为年轻一代军人的潜意识了。这才有宣传队员临危不乱，党、团、班组织不散，政治工作坚强有力。关键时刻能自然流露出不屈不饶的精神，经受住了突如其来的重大考验。住院疗伤期间，宣传队员在病房坚持开展“天天读”，摆开“斗私批修”大批判战场，始终精神状态良好，斗志昂扬。面对三人牺牲，二十二人不同程度伤残和未知的后遗症，没有惊慌失措，没有伤感悲观、更没有灰心丧气，虽然伤筋动骨了，但是元气尚存，是一支坚强的队伍，还能迅速恢复，继续完成普及样板戏的光荣任务。
重伤的罗忠碧，嘴唇缝了八针；林金清肠破裂两次开刀……大部分队员带着不同程度的后遗症都顽强地归队，继续坚守岗位。江光森因严重脑震荡并发美尼尔氏综合症，经常晕眩不能正常工作，不得不遗憾地告别了宣传队集体…经历这次人生大考，宣传队员的精神境界得到了升华，对毕生产生影响，无论在军旅或回归百姓，面对困厄，勇往直前，都有不俗的表现。
万幸啊！
万幸的是胡家营四月的江滩，是一片干燥松软的沙地，当地的老百姓铲掉丛生的野草，种上了小麦，初春的麦苗长的有筷子高了。倘若是乱石滩、或有积水，后果将更加不堪……
哦，胡家营，想不到我们二十郎当岁，正当好年华，喋血汉江滩，差点成为革命烈士，想不到战友们在这里经受住了人生的重大考验，获得了共同的重生日。
哦，胡家营，你见证了铁一师宣传队这群初具老铁硬骨头脾气的年轻人，平时是河中一滴水，难时是风前一棵松，你看到了这是一支抗摔打的坚强队伍，一群合格的优秀士兵。
襄渝线有个站：胡家营……
（注：大部分现场材料取自同车遇险、铁二团副教导员冯德辅呈报师政治部的事故调查报告。
经过师医院医护专班中西医结合的精心治疗，大部分队员迅速康复，陆续归队。打破“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常规，两个月后恢复了《红灯记》。我们的《红灯记》70年10月开排，71年8月结束巡演，前后十个月，经历三九严寒、遭遇翻车事故、三伏酷暑，走遍了襄渝线湖北段，与广大筑路军民、山区群众见面。年轻的一代铁道兵战士高举红灯，照亮了鄂西北千山万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