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是放牧江山的鞭子﹙组诗﹚

白马山
 
马背上江湖沉陷
夕照苍黄，如最后的一声
厮锣。要弃就
弃了奔行，弃了腰间星辰剑
弃了浑身侠骨
只留下一颗落败之心
遁入于无有之中
掷鞭成树。一千年过后
柏籽乌亮的清香
依然幽幽如诉
山不高，幸有白马冠之
宜远望——
凹处如鞍，凸处如弓
是不是为了一个
遗梦，或是
三生恨，依然在积蓄待发之势？
蹄花早已凋谢了
但得得之响
犹在，常常于明月夜
纷至沓来
宛若是断代史上的一阕
——长恨歌
 
老邮亭
 
缓缓垂下来
丝條、目光与所有的感悟
皮肤苍苍如干咳
腰杆犹还硬着，则如
祖传的养生之道
立在栖身处
依恋岸，不辜负脚下一丈山河
每年开春
仿佛都要憋过气去了
又会用尽了
心力，硬挺着再绿一回
在流动着的水里
看得清
自己的影子是多么好
而把过往看得
越来越淡泊越来越模糊
又是多么好
一生从未挪动，如同
一座老邮亭
只默默然，把内心的向往
寄往远方……

出水石

流水经过石头
石头有太多的心得
它可以说
但就是不说
流水是放牧江山的鞭子
石头则是
一记沉思着的鞭花
——“无论如何
我总是江山的一部分”
但几千年
过去了，石头仍旧
欲说还休
仿佛只有不说
才配做一朝朝一代代
活生生的一个
——记号
 
站 台
 
风也会变老
在冬天，它灰白的长发
拂着钟楼的顶尖
陌生，坚硬，如冷铁的刺
寒彻心骨
钟楼上的针，慢了十秒
秒说——我也在
老去。一个世纪的悲欢离合
我全都经历
铁轨锃亮，安详
许多的锈已渗入地层
恍惚的鞭影
流动的水，时间的
轮子悬而未落
谁在风中等待？站台上
明灭着苍凉的灯
候车室的门
开了，又关了。有人走过
脚步匆匆……
 
惊 蛰

雷从来都是
空悬之物。大隐于不可见
却又大震于天下
一发声
即为惊世之慨
石头下泥土中草根深处的
有灵有魂者
听得这一记当头
棒喝，该醒的不该醒的
全都醒了——
惊百虫而春泥动
惊一犁而雨色新
惊叶叶绿，惊花花开，惊山水
而山水秀外慧中
如若是惊着了
阡陌上那个杨柳细腰的女子
在一声声雷
迫不及待的催促里
她的春心
会不会滚滚而来？
 
燕尾香
 
仿佛是迷路了
逗留，徘徊，踟蹰不前。如同一个
丢失了花头帕的少女
找不准溪谷，阡陌和林荫小道
 
从左边进去时
是自己，从右边进去时
仍还是自己。反反复复，怎么也无法寻见
去年那一场不该错过的东风
 
有克己之心，甘愿深陷于
自古而然的迷恋之中
纠缠着一群一群嗡嗡哼唱的蜂子
在每一扇翅翼上化为三原色
 
摆下人间的迷魂阵
给树叶说情话，给溪水唱多彩的情歌
软化石头的心事，用世袭的芬芳
裁剪流光
 
冬日林中的小松鼠
 
从渐显苍黄的草叶间
窜了过去，仿佛在
冬天疲惫的略显病态的皮肤上
挠出了一道黑色的爪纹
枫树上，那些曾经
无比亲切的叶子，都随风而逝了
多么沮丧，就如同
自己最为熟悉的一纸家谱
遗失了姓名
它仍然爬了上去，选择一处
枝枒，蜷伏下来----
要等待命中的一场雪，一场天下白
它呀，一动不动
多像是一口活着的钉子
正把悬悬一念，钉牢在无妄之中